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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唐鏡 - 一夜情種【單】 [打印本頁]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30 AM     標題: 唐鏡 - 一夜情種【單】

本帖最後由 nanako42 於 2010-12-24 02:4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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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是村子裡最美的一朵花,多少男人搶著把
從小到大不可一世的她,竟然慘遭被劈腿的命運
理由是她太出色、太驕傲,欠缺女人溫柔的特質!
老爸老媽擔心女兒過了保存期限還嫁不出去
找來了個堪稱「績優股」的男人跟她相親
偏偏這位績優股哪壺不開故意提哪壺
惡毒的在她痛失八年青春的傷口上撒鹽
奇怪的是她連回嘴都不敢,任由他狠狠教訓了一場……
現在是怎樣?他幹嘛像個跟蹤狂一路尾隨她?
既然他要說的都說了,想罵的也罵了
從此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反正他不對她的胃,她也不會是他的菜
他卻說要幫她把身為女人的自信心找回來
什麼嘛!她是沒人緣,她是沒人愛
但以為這樣她就會傻傻成為他一夜情的獵豔對象?
哼哼!那他可真的是想太多了……



                  【出版日期】 2010/11/11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系列J3342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32 AM

第一章

  尤諾拉坐在那裡。

  兩個月前跟男友胡一哲相偕光臨過的咖啡店。

  還記得那個週末,午後陽光穿透玻璃窗斜斜地灑落進來,照得胡一哲的臉孔暖洋洋的,笑容也暖洋洋的,最初她就是因為那抹陽光笑容而愛上他的,兩人從大學二年級一直交往到出社會,八年了,八年……

  從沒想過八年光陰會在一瞬之間歸零。

  從沒想過,兩個月前,走進咖啡店前,彼此還是雙方家長都早已認定了的女婿和媳婦,出了咖啡店後,他卻從她的男朋友變成了前男友。

  前男友呵……

  沒想到從小到大不可一世的自己,竟然會遭到被劈腿的命運。

  更難堪的是,所謂男友或丈夫出軌,女友或老婆永遠是最後知道的一個,她情願自己是最後知道的一個,胡一哲卻連隱瞞都沒有,另結了新歡,就迫不及待約她在咖啡店裡攤牌。

  尤諾拉不疑有他,還穿著新一季的春裝赴約,胡一哲也不斷讚著好看好看。

  他總說她好看,說她美得讓人不敢逼視。

  接著他果然不敢逼視美麗臉蛋似的垂下頭,笑容在唇角嘴凝結成一抹歉意,他熟悉的嗓音裡也充滿了抱歉,抱歉他重新思考彼此之間的關係後,發現彼此有太多不適合的地方,抱歉原來他想要的是一個溫柔婉約的女子,但她太獨立、太堅強,那像一道無形的牆,他試著跨過去,很努力的嘗試過,最後還是發現自己被擋在牆外,他跨不過去,他……

  配不上才貌雙全的尤諾拉!

  在學校,她年年包辦獎學金,出社會,短短幾年就從知名公關公司的菜鳥專員一路爬升到主任,而他到現在只是一個領死薪水的公務員。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說的話。」胡一哲終於抬起頭,「但跟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我老是拚了命在後面追趕著你,想成為各方面都足以匹配得上你的對象,但是……」他頓了一下,「追了八年,我累了,我想要一個能給我溫柔而不是壓力的女人,當然……她沒有你出色,外表和內涵都差了十萬八千里,然而在她面前,我可以很輕鬆自在的做自己,不用擔心自己樣樣不如人,也不用活在配不上你的焦躁和恐懼裡。」

  他是不配!

  望著對方辯解的嘴臉,尤諾拉美麗的臉龐愈發顯得冷艷起來,她竟然到今天才發現他確實配不上她。

  不是外表,不是成就,而是勇氣!

  他不夠成熟,不夠勇敢,也不夠信任她,但是……

  那都已經不重要了,不管配不配,他畢竟都劈了腿負了心。

  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一個很溫柔的女人,而溫柔才是重點,那是他在她身上一直找不到的東西,她太出色,太驕傲,但溫柔確實是她所欠缺的特質。

  然而現在溫柔也來不及了。

  以前沒想過溫柔地對待人家,人家都另結新歡了,她更沒有道理裝什麼溫柔賢淑,他讓她如此難堪,她也沒有必要讓他好過。

  原本以為甩巴掌或是潑水的戲碼就只是戲碼,只會出現在連續劇或是廣告裡,結果那天尤諾拉全用上了,用在胡一哲身上,在他從男朋友轉變成前男友的過程裡,在客人們瞪大眼睛睜大嘴巴的錯愕裡,她甩了巴掌也潑了咖啡,然後頭也不回地站起來,推開光可鑑人的玻璃門,走出咖啡店。

  一路穿過大半個台北,天空飄起了毛毛雨,毛毛雨落成大黃豆,一點一點砸在她的頭臉上。

  她是太驕傲,只有這種時刻,雨水和著淚水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的時刻,才能放任眼裡的淚流下來。

  走到雨停了,混在雨裡的淚水也停了,肚子突然咕嚕嚕的叫。

  早上除了一杯溫牛奶她什麼也沒吃,咖啡則是潑到胡一哲臉上,只是可惜了那塊配咖啡的蛋糕,但是現在走回去吃也太遲了。

  遲了,什麼都遲了。

  八年的時光她走不回去,也沒有力氣走回大半個台北市。

  路邊有一家速食店,她走進去,在店員驚訝的眼神中,點了炸雞特餐,又在其他客人驚訝的眼神中,濕漉漉的坐在那裡大快朵頤起來。

  落湯雞啃炸雞,這個味道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八年愛情走到最後的味道,原來也就是炸雞塊的味道,飢腸轆轆的時候聞到的是香濃美味,吃下去只剩下滿指油膩,以及打嗝後一湧而上嗆人的刺鼻味。

  尤諾拉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出了炸雞店,一路走回家,脫下新衣和會咬腳的新鞋,腳後跟磨破了好幾個水泡,應該很痛,但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原來她不只是不夠溫柔,甚至連感覺神經都出了問題,她感覺不到痛,心裡好像破了一個大洞,什麼喜怒哀樂都從那個洞裡流走了。

  在浴缸裡泡了好久,泡到手指頭都變得像老太婆的臉一樣皺皺的,才想起自己不是一條魚,不能永遠泡在水裡。

  她擦乾身體,裹起浴袍,起身走到客廳。

  電話鈴響了,她接聽,是南部老家打來的。父親說母親最近殺了幾隻雞,叨念著要她抽空回家補補身子,最好把胡一哲也一起邀回去,阿爸最大的享受就是跟準女婿坐在一起喝兩杯……

  她靜靜地聽完,然後笑了。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笑得出來,但她確實是笑了,笑笑地用玩笑口吻對電話那頭的父親說:「阿爸,你們認定的那個像煮熟鴨子的女婿飛走了。」

  結果尤父沒有笑。

  像煮熟鴨子的準女婿卻飛了,尤父受到的打擊,似乎比被劈腿的女兒更大。

  然而父親就是父親,父親是永遠打不倒的巨人。巨人很快就化悲憤為力量,沒多久就透過一個遠房親戚女兒的男朋友,介紹了一個新對像給她認識。

  打死她才不要!

  絕不接受到頭來得淪落到用相親這種方式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不是相親,只是交朋友而已。多認識一個男人等於多一個機會!」尤父不死心地三天兩頭打過來說服她。

  握著手機,她不吭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但是尤父偏不死心,她不吭聲他照打不誤,尤其到了休假日,屋子裡的電話更是整天沒有斷過,耳根子想圖個清淨都沒辦法。

  尤諾拉認命地拿起話筒,這次尤父連開場白都省略了,劈頭就說:「丫頭啊,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人吧,聽說他帥得不得了,身高超過一八○,三十二歲而已,已經是力勁科技公司產品研發部的經理。力勁你知道吧,那家公司的股價高得要命,可是就算排著隊也不見得買得著,所謂績優股就是這樣哪……」

  「既然那個人跟他公司的股票一樣都是績優股,根本不需要相親,自然會有一堆女人追在屁股後面跑。」尤諾拉潑了尤父一盆冷水。

  「人家是想趁著年輕,把感情放一邊,想說等到事業有成了,再來談感情也不遲。」

  說得頭頭是道!天曉得她爸根本連那個人到底是圓的是扁的都不知道,就一味慫恿她去跟人家談感情,她忍不住故意嚇唬他:「如果那個績優股第一次見面就約我去開房間,這樣也行?」

  「第一次見面就開房間進度是太快了一點……」做父親的在電話那頭沉吟了一下,「但是快一點總比拖拖拉拉了八年都沒有結果要好。」

  沒想到她爸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趕進度也不是這樣趕法!居然慫恿自己的女兒去跟人家開房間。而且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居然惡毒的在她痛失八年青春的傷口上撒鹽!

  好像二十七歲還沒出嫁丟死人似的。

  二十七歲,在鄉下還沒出嫁是怪了點,但在台北,多得是超過三十歲卻不想結婚的單身女郎。但是不管尤諾拉如何替自己辯解,父親根本聽不下去。

  過不了多久,向來話不多的尤母,見女兒遲遲沒有動靜,也打電話來敲邊鼓了。

  「女兒啊,女人的青春是很有限的。」尤母憂心忡忡地開口,「我前幾天看到一篇報導,說這個女孩子啊,年紀超過三十歲以後,卵巢功能會開始逐漸衰退,連想懷孕都變得困難重重,你也二十七了,很快就邁入三十大關啦,到時候要是生不出來的話,我跟你阿爸就真的沒辦法對親家交代了。」

  還卵巢加親家哩!

  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尤母竟然跟著尤父一搭一唱,逼著女兒跟素未謀面的男人去開房間生小孩!

  早知道父母這麼開放,她早該跟每一個認識的男人都生個小孩好了,早那樣做的話,或許她老早就是胡一哲孩子的媽,也母以子貴被娶進胡家門了。

  然而就算時間倒流重來一次,她還真是不敢。未婚懷孕,她連想都沒想過,結果卻被自己的父母當成是生不出珠的老蚌!

  是可忍,孰不可忍。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沒有人要,也為了證明自己的生育能力沒有問題,尤諾拉一咬牙同意把手機號碼給了那個績優股,賭氣地想不管對方要上酒店還是開房間都奉陪到底。

  結果台北這麼大,績優股偏偏哪裡都不去,卻選中了這個地方,兩個月前胡一哲約她見面談分手的咖啡店。

  原本以為兩個月過去,什麼劈腿的傷啊痛的應該都已經痊癒了,尤諾拉也就大大方方坐在那天坐過的位子上,等待的同時,腦細胞卻不可遏抑的回想起分手當天的點點滴滴,包括那杯潑出去的咖啡,還有用力甩出去的巴掌。

  原來世界上有比被甩巴掌更痛的東西。

  那個東西叫難堪的回憶。

  原來她以為自己忘記了,結果不是,她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而已。

  然而坐在這個位子上,所有的難堪所有的痛就像潮水一湧而上,幾乎將她吞沒。她後悔了,自己根本不該答應赴這個約,既然心裡還殘留著胡一哲的影子,就不該不負責任地答應另一個男子的邀約。

  她不喜歡被不公平的對待,也不應該這樣對待別人。

  她應該站起來,趁對方還沒到來之前,不動聲色的走開。

  反正是自己來得早了,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就算待在家裡沒事也不該來得太早,好像她有多期待這場約會似的;但她根本沒期待過什麼,男人是不值得期待的動物,這是她用八年青春換來的體悟。

  她不敢再愛,也不敢再等了。

  之所以早早出門,是怕尤父打去的突擊電話,二十七歲的女人,還要父親打來催她出門去認識新朋友也確實說不過去,所以她早早就出門,成了咖啡店十一點開門時第一個上門的客人,點了一杯咖啡,就這樣胡思亂想到下午一點半。

  再過半小時,約定好兩點鐘不見不散的績優股就會現身,但她卻沒辦法坐下去了。

  現在走正是時候,績優股來了找不到人,自然會摸摸鼻子離開這裡。

  尤諾拉從位子上站起來,一個男人剛好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走進來,男人高大的身形和有如刀刻的五官都是她所陌生的,然而四目交接的剎那,她心裡卻升起一種奇怪的預感:就是他了!父親口口聲聲的績優股。

  結果她就那樣站著,忘了離開,也忘了坐下,像一根醒目的標竿,指引男人毫不猶豫地走過來,彷彿他們在這裡約會過無數回,彼此之間很有默契了似的。

  「尤小姐,我是夙斐懈。」

  男人走到她面前站定,用她在電話裡聽過的嗓音低低地說出那個她在電話裡就聽過,聽過就忘了,根本不當一回事的名字:夙斐懈!

  到了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個名字的主人著實有著不可忽略的份量。他真高!穿著高跟鞋她還是得仰起臉來迎視對方。

  隔著一段距離看上去顯得太過剛毅的臉,拉近了距離看,更顯得鼻樑挺直,嘴唇薄闊,眉宇之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男子氣概,彷彿天塌下來了他都能頂住似的。

  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會面對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子。

  「我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想到你來得更早。」夙斐懈微微頷首,露出一抹自命不凡的微笑。

  他是有資格自命不凡,只可惜她無心欣賞,不管他再出色再不凡,畢竟也跟胡一哲一樣只是個男人。

  「反正一個人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尤諾拉不客氣地回了句。

  「說的也是,與其一個人在家「鹹」著,不如到咖啡店找了伴,兩個人「甜在一起」有意思多了。」他自命不凡的笑容裡多了一絲自以為是。

  尤諾拉毫不掩飾厭惡的瞪著他。

  出門前,她就沒打算裝什麼溫柔賢淑,反正她天生就是恰北北,胡一哲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琵琶別抱。

  但她可沒有打算因此而痛改前非,當個溫柔的小綿羊。如果她有一絲溫柔的特質,也要留待值得的人欣賞,而不是眼前這個油嘴滑舌的男人。

  這傢伙跟阿爸形容的一點也不一樣,他不是一個帥字就足以形容的男人,他遠比帥要複雜得多,多了幾分自信,多了幾許說不出來的男人味,還多了幾分小聰明,總之,他一點也不像是有了事業才打算談感情的那種人,即使不是什麼科技上市公司研發部經理,光憑這傢伙嘴巴甜的程度,大可以去當午夜牛郎。

  她猜他起碼交過六打女朋友。

  這種男人,比胡一哲難對付一百倍。

  連胡一哲那樣的乖乖牌她都馴服不了,這個不羈的男人,她連一絲絲想駕馭的念頭都不曾有。

  阿爸真是打錯如意算盤了。

  他不對她的胃,她也不會是他的菜,他們兩個,是相見不如不見,她情願一個人在家裡「鹹」死,也不願意跟這種自命不凡的傢伙「甜」在一起。

  這樣也好,她本來就打算走了,這下子更是不用假以辭色,乾脆連坐下都免了,她揮揮手,擠出一抹客套的笑容當作見面禮也當作告別禮,隨口再扔下一聲:「對不起,我還有點事……」

  「推掉它。」

  「可是……」

  「我老早就跟你約好的。」

  他沒有用鐵鏈綁住她,尤諾拉卻被動地跟他一起坐下了,整個人彷彿被對方堅持的口吻和眼神鎖住了,她想動彈卻渾身動彈不得,被迫與他四目相望。

  她從來沒有這樣跟一個男人對望過這麼久。

  直到侍者過來點餐,他替她加點了卡布吉諾和提拉米蘇蛋糕,他自己也點了同樣一份,侍者走了以後……

  「男人大部分都喝藍山什麼的,喝卡布吉諾好像有點娘娘腔。」尤諾拉不客氣地開口。

  「有人說甜甜的卡布吉諾跟甜言蜜語一樣能哄女人歡心。」

  原來這是他選擇卡布吉諾的原因。

  然而討她歡心沒那麼容易,她天生就是個彆扭的女人。

  「每個人的胃口不一樣。」她不領情,「以我來說,卡布吉諾和甜言蜜語如果同時加在一起,甜得會讓我倒胃口。」

  大手一招,夙斐懈立刻改點了兩杯藍山。「希望你的胃現在舒服一點了。」

  「你還真是行動派。」她有些無奈地笑了。

  「你實在不應該笑的。」行動派突然又說。

  「你這個人未免也管得太多,我不應該笑,難道你喜歡看我哭?」

  「不。」搖搖頭,夙斐懈發出一聲歎息,「你的笑容太迷人,我怕你的笑容會把咖啡店裡的人全都迷倒。」

  繞了一圈他是在讚美她的笑容迷人,但她可一點也不買帳。

  「我從小到大都這麼笑,從來也沒有人被我迷倒,倒是把男朋友嚇跑了。」

  咖啡和甜點上來了,夙斐懈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好整以暇地說:「幸好那個男人被嚇跑了。所以我才有機會,跟你一起坐在這裡。」

  「你不在乎我被人家退了貨?」斂起笑容,尤諾拉故意把自己說得很難聽。

  退貨,是很難聽,卻也是真的,她就像一個貨物,被胡一哲退了回來。

  凡是貨物,都有保存期限。

  所以父母拚命趕在她過期以前,想辦法把她推銷出去;所以她現在才會如此荒謬的坐在這裡,面對這個一張嘴甜死人不償命的傢伙。

  「退了貨?」放下手中的咖啡,夙斐懈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他好像不知道她是被劈腿拋棄的女人哩。

  想來也是,如果事先知道的話,以他這種條件的男人絕對不會打給她,他根本沒必要跟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坐在這裡,更不需要浪費唇舌甜言蜜語。

  而她也沒有必要在他面前假裝純潔得像張白紙,被劈腿就是被劈腿,被拋棄就是被拋棄,被退貨就是被退貨,她可不指望像夙斐懈這種男人會把她撿回家。

  他大可以去找一個身心健全的,沒有受過傷的,並且喜歡甜言蜜語的女人。

  「跟我交往了八年的男朋友,愛上了別的女人,所以我被拋棄了。」尤諾拉開門見山的說完,然後又補了一句:「就在兩個月前。」

  「我知道。」他不足為奇地開口,「你跟那個叫胡一哲的男人之間發生的事情,我聽說了個大概。」

  沒想到他已經聽說了個大概,只是大概,不是一切,但是應該也夠多了。

  從一個素昧平生的傢伙口中聽到胡一哲的名字,無處可躲的尷尬就那樣清清楚楚的浮上臉龐。

  他明明知道她被拋棄了卻還願意約她見面,橫豎是想親眼見識見識被男人拋棄的女人會有多慘。

  確實很慘!

  在夙斐懈黝黑的眼眸裡,尤諾拉清楚看見自己逞強又狼狽的模樣。

  蒼白的臉色太蒼白,失血的嘴唇,薄薄的眼皮像被人揮過拳頭似的腫了起來,不是因為哭泣,她早已經不哭了,只是睡不好。

  隨便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無端地驚醒。

  睡不好,但她吃得下,吃得比以往要多得多。

  中午一口氣吃掉兩個便當,臨睡前習慣性的打開冰箱東翻西找,什麼好吃不好吃的都往嘴巴裡塞,彷彿只要把嘴巴塞得滿滿的,胃也塞得滿滿的,就可以不再感到空虛。

  儘管如此,體重卻還是不受控制的直線往下掉。

  原本就小的臉蛋更是從男人巴掌的尺寸縮減成女人的巴掌。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確實不太好,但卻受不了夙斐懈那樣望著她,眼裡閃爍著天大的同情和憐憫,好像她是一隻負了傷的可憐小動物。

  她不願意坐在那裡讓人可憐,卻又不能阻止對方專注的眼光凝視她,好像要把她整個看透了分析透了,好寫成一篇被棄女子研究報告發表在國際期刊上似的。

  幾分鐘過去,尤諾拉終於忍不住惱怒地問:「你看夠了?」

  「還沒有。」夙斐懈狹長眼皮裡含著兩顆黝黑眼珠繼續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她為之氣結。

  想不到夙斐懈不但甜言蜜語很行,臉皮更是厚得不得了。

  換了胡一哲被這樣一凶肯定嚇得皮皮挫,夙斐懈不但不怕,反而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過了不知道多久,才用大拇指摸摸下巴,發表觀賞心得似的緩緩開口說:「你真白!」

  「什麼?」

  「我是說,你有一張彷彿沾了一層初雪般的臉顏。」

  說著他朝她點點頭,尤諾拉卻板起了臉。

  她是很白,很白癡也很白目!

  她討厭甜言蜜語,以前胡一哲拚了老命追她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招數,她明明被欺騙得很慘,也知道甜言蜜語就像偽證一樣不足以採信,然而……

  不容否認,心臟還是因為那句讚美而跳動了一下。

  彷彿沾了一層初雪般的臉顏……

  難怪有人說女人是聽覺的動物,真蠢,她現在就像聽到對的頻率的動物,心臟卜通卜通地跳著。

  真荒謬!

  原來不是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或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原來只要一句帶著淡淡詩意的讚美就足以讓她心跳加速。

  但她不會笨到讓夙斐懈發現她對他的甜言蜜語起了反應。

  她再也不會讓任何男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在乎什麼。

  「我這個人脾氣壞得很,我不喜歡甜言蜜語,也不喜歡你拿我臉皮的顏色來開玩笑。」尤諾拉端起咖啡啜飲著,同時把眼睛藏在杯子裡。

  她害怕他看她,卻又有些渴望他看著她,很矛盾的感覺。

  「我不開玩笑,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等她放下杯子後夙斐懈又說,「請別誤會我說這些話是有所圖謀,正好相反,我對你沒有任何企圖。」

  「喔?」

  「我的意思是,你確實有張彷彿沾了初雪般的臉顏。」澄澈的眼神望著露出疑惑的美麗眼眸,「如果我再年輕個十歲,一定會覺得你這樣的女人活脫脫是落入凡間的天使,也一定會樂觀的以為,自己要當一個拯救落難天使的英雄來拯救你。」他搖了搖頭,「但我現在不會了。我三十二歲了,三十二歲的男人沒有經過一些事情是騙人的,這些事情裡當然也包括女人。而你,不是現在的我會欣賞的女人類型。」

  說得好!

  至少除了甜言蜜語,他到底也說了句真話。真話到底也真傷人,尤諾拉被刺傷了,雖然她也沒有想過要擄獲對方的心,但是……

  被當成不被欣賞的女人類型,沒有一個女人會因此感到快樂。

  美眸倔強地瞪著他,抿著嘴,不吭聲,就像一個被得罪的很慘的女人。

  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女人,她到地老天荒都不會開口講話。

  就像這樣,她瞪著他,就像瞪著一團空氣,不過那團空氣會講話,從甜言蜜語到一堆不中聽的,而且不管愛聽不愛聽,都不能阻止他往下接著又說。

  「坦白說好了,我之所以打給你,約你見面,完全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想跟你聊聊天。」

  「真好笑,你想聊天,多得是女人等著跟你聊,根本不需要打給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她沒好氣地說,「你跟我這種女人聊也聊不出一朵花來。」

  「你跟她真像!」夙斐懈忍不住搖搖頭失笑道。

  「像什麼?」

  「很久以前我認識過的一個女孩。」他想了想說,「那女孩就像你一樣,天使的臉孔,魔鬼的脾氣,在我很年輕的時候,曾經覺得這樣的女人有什麼說什麼,直通通的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會拐彎抹角耍手段的女人才是真女人。」

  「意思是你跟一個跟我很像的女人交往過?」

  「是我大學時代的女朋友。」

  「喔?」

  「那時候的我,也是直通通的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說什麼,說什麼就變成吵什麼,吵吵吵,什麼感情都吵散了,沒有了。」

  「是你拋棄了她?」橫看豎看,夙斐懈都比較像是負心的一方。

  「不!被拋棄的是我。」寬闊的男性肩膀聳了聳。

  「你?」沒想到他跟她竟是天涯淪落人。

  「或者應該說。」夙斐懈望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當時我確實也有一種被拋棄得很慘的感覺,然而多年以後再回頭看,我不覺得是誰拋棄了誰。」視線透過玻璃凝望著外頭,他輕輕地開口,「當感情自然而然走到盡頭,分手也未嘗不是一個解脫,解脫更未嘗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好一個從分手到解脫到一個新的開始。

  「我想你跟那個跟我很像的女人分了以後解脫了以後,一定迫不及待地展開過無數個新的開始。」

  「開始了又解脫,解脫了又開始,一個女人換過一個女人,我想在你眼中,我看起來應該就是這種傢伙。」

  「我看你確實就是這種傢伙!」尤諾拉瞪色狼似的瞪著他。

  「或許吧。」夙斐懈不置可否的一笑。「但你放心,大庭廣眾下,我不會伸出狼爪的,我真的是想跟你聊一聊而已。」

  「聊什麼?」尤諾拉沒好氣地問。

  「我想用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感情也是如此,沒有經過分離劈腿的傷痛,不可能知道真正的愛情有多美多可貴。這就是我從頭到尾坐在這裡忍受你的壞脾氣,也是我得知你的遭遇後,最想告訴你的重點。」

  原來他打給她,是想用過來人的身份,替她慘遭劈腿的人生下指導棋!

  尤諾拉荒謬地瞪大眼睛。

  這男人憑什麼以為她會聽他的,又憑什麼以為他有資格把她叫出來,強迫她像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學生一樣,被迫聽完他的一堆人生經驗,又憑什麼要她接受分離劈腿的傷痛?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她要接受這些?為什麼愛情不能是從美開始從美結束?為什麼愛情一定要像梅花一樣接受酷寒的考驗?為什麼?如果愛情這麼苦,為什麼這麼多人奮不顧身的追逐它?

  尤諾拉不服氣地瞪著他。

  「你或許會當我是個無聊多事的中年歐吉桑,約你出來講一些似是而非的人生道理。你聽得下去就姑且聽之,聽不下去的話也得忍耐著聽下去,但是如果你繼續板著臉鬧脾氣的話……」

  「你想怎樣?」莫名其妙,這男人竟然語帶威脅,好像她不聽話的話他就要揍她哩!

  「信不信,如果你繼續鬧脾氣的話,也許我會忍不住給你兩巴掌!」

  「你說什麼?」這男人竟然真的想打人哩。

  「我不是真的想對你動手,我對打女人沒興趣。但是如果非得用巴掌才能讓你停止繼續任性的過日子,才能讓你瞭解不是對誰都可以亂擺臉色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甩你兩巴掌。」夙斐懈冷靜地說,「或許只有巴掌才能讓你明白,你的任性不但在感情上行不通,在感情之外的其他方面也不可能得到認同。」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35 AM

第二章

  你的任性不但在感情上行不通,在感情之外的其他方面也不可能得到認同。

  就算她的人生態度有問題好了,活該她任性活該她被劈腿活該她被拋棄活該她認了就是,輪不到被那種自以為是的傢伙檢討!

  莫名其妙的傢伙,莫名其妙!

  生平第一次,有男人敢當面說了那麼多不中聽的,而她也一反常態,愈聽愈畏縮,連回嘴都不敢,沒頭沒腦的被數落了一場。

  也許她天生怕惡人吧!那男人是夠惡毒,他還想打她咧!

  週末過去,星期一的上班時間,尤諾拉坐在位子上敲打著企劃案,愈敲就愈用力,愈用力就愈氣憤,愈氣憤就敲打得愈來愈快。

  通常這種時候,員工都知道,最好不要去惹尤諾拉,偏偏一個叫郝有為的新進菜鳥搞不清楚狀況,捧著用整個週末趕出來的一份企劃案到尤諾拉面前想要力求表現。

  「尤主任,你交代的企劃案我已經寫好了。」

  「你寫案子的速度很快嘛。」尤諾拉瞥了他一眼。

  「我從大學時代就是出了名的寫稿快手。」郝有為露出不知死活的燦爛微笑。

  他完蛋了!

  辦公室裡一個老鳥望著另一個老鳥,同時用手刀比了個刎頸的姿勢,意思是那個叫郝有為的有為青年要倒大楣了。

  果不其然。

  尤諾拉停下指頭,拿起郝有為交上的企劃案看了幾頁,然後仰起臉,望著那個有為青年,只用了瞪夙斐懈十分之一的力氣瞪著他而已,漸漸地,郝有為的嘴唇開始發抖。

  接著啪地一聲,尤諾拉把企劃案扔到背後的垃圾桶裡去。

  郝有為的嘴唇停止顫抖,張口結舌的望著她。

  尤諾拉口氣平板地開口,「在你把企劃案改好以前,不要浪費列印紙印出來,用電子郵件寄給我就行了。」

  剛出社會的郝有為受到這種天大的打擊,突然眼前一黑,差點厥過去。

  沒想到週末在家裡苦熬出來的企劃案,在尤諾拉眼裡,竟然連印出來都嫌浪費。

  「尤主任,我知道了。」他垂頭喪氣地轉過身,準備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等一下。」尤諾拉望著那道年輕而頹喪的背影,忽然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東西,「這個給你參考看看。」

  郝有為轉回頭,接過一份手寫的筆記本,裡面密密麻麻的藍色原子筆跡夾雜著紅色的註解,「這個是?」他疑惑地問。

  「我的武功秘笈。」尤諾拉說,「是我在職場這麼多年累積下來的工作筆記,裡面有各類型企劃案的型態分析以及必備的構成要件,也許你看了以後會激盪出新的想法。」

  「這個真的要借給我?」郝有為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

  「如果你覺得有幫助,可以把它印下來,有空就拿出來參考看看。」她對他點點頭。

  他受寵若驚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原本以為自己在尤諾拉眼中是朽木不可雕也,畢竟他嘔心瀝血的企劃書都被丟到垃圾桶去了,但朽木並沒有被放棄,尤諾拉甚至願意把工作多年的武功秘笈借給他。

  進公司不久,他就聽過那本「武功秘笈」,很多人努力了半天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到尤諾拉的肯定,只有得到尤諾拉肯定的人,才有機會一窺那本秘笈,而且只是一窺而已,從來沒有人能把它借回去,還能把它影印下來變成自己的資產。

  「我以為……」郝有為結結巴巴的,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有這種好運。

  「寫企劃書不光是只圖快而已,快很重要,狠、準,也同樣不能輕忽,一針見血命中客戶想要的目標,讓對方連挑剔的機會都沒有,才是成功的企劃案。你有潛力,好好努力,假以時日,會是不可多得的企劃人才。」

  「謝謝你,尤主任……」感覺有淚在眼中打轉,然而男兒有淚不輕彈,郝有為連忙彎下腰去,深深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快去修改吧,我等著驗收你的成果。」

  「知道了。」郝有為用手臂抹抹眼睛,「我保證不會讓尤主任失望。」他抬起亮晶晶充滿希望和幹勁的眼睛,又敬又佩地望著尤諾拉。

  「去吧!」一抹帶點母性的微笑浮上嘴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身體裡有這種東西,母性,原本以為這種東西只有溫柔的女人才有。

  結果上帝公平的,即使是一個不夠溫柔的女人,多多少少也還是有點母性的光輝,母性的光輝洋溢在她臉上,照亮了也鼓勵了郝有為。

  他又慎重地彎個腰,踩著彷彿喝過提神飲料的步伐,精神抖擻地回到位子上。

  等他坐定位,空氣中就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響了。彷彿這裡剛剛經過一場轟炸,轟炸過後萬物都陣亡了,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拉長耳朵等著郝有為被罵得臭頭的員工全都吃了一驚。

  那個用手刀比過刎頸手勢的老鳥更是張大了嘴,吃驚得連口水都滴出來了。

  那傢伙交了一份只夠格被扔到垃圾桶去的企劃案,照理講,尤諾拉早就應該叫他滾回去吃自己的了。

  在郝有為之前,有好多新進菜鳥就是這樣待不滿三個月就捲鋪蓋走人了。

  他不但沒有捲鋪蓋,反而精神奕奕地坐在那裡修修改改,還得到很多人都想一窺究竟的「武功秘笈」,聽說看過那本秘笈的人,寫企劃書的功力都會突飛猛進。

  尤諾拉知道大家都很吃驚,連她自己也很吃驚,向來求好心切的她,竟有耐心跟一個新進菜鳥說那麼多,還大方出借了工作筆記。更吃驚的是,自己只是稍微釋出一點善意,就換來郝有為感激涕零的鞠躬道謝,他甚至感激得都快哭出來了。

  也許平常她確實對屬下太嚴苛了。

  仗著身為主任又是無可取代的頭號寫手,她自然有資格嚴苛。把本子摔到垃圾桶或是地上是常有的事,同仁都怕她怕得要命。就連休息時間,幾個人原本在說說笑笑,只要尤諾拉突然經過,空氣就會陷入一片死寂,直到她昂首踩著高跟鞋叩叩叩地經過,背後才會恢復本來的歡聲笑語。

  很奇怪!

  以前她從來不曾想過要當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女強人,她對工作並沒有強烈的企圖心,只想當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就像母親一樣。

  她喜歡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喜歡屋子裡隨時都有食物的香氣,她會燉各式各樣的湯,也能做一整桌色香味齊全足以請客的美味料理。

  曾幾何時她卻離自己的夢想愈來愈遠。

  曾幾何時,她贏得了長官的肯定,工作上的成就,卻失去了朋友、友誼,甚至連交往八年的男友都移情別戀愛上了別的女人。

  真的很奇怪,上班時間,她竟然想到私事上去了。

  莫名其妙!

  確實莫名其妙,打從跟那個績優股在週末的咖啡店碰過面後,她就顯得有些恍恍惚惚。

  以她以前的個性,絕對不可能放過那個叫郝有為的菜鳥,今天在把人家的企劃案丟到垃圾桶的同時,心頭突然浮現績優股的聲音,那個聲音在說:如果你不學著給別人留面子,哪天輪到別人站在上風處,別人自然也不會給你留面子。

  真奇怪,那天夙斐懈說了一大堆,明明強迫自己出了咖啡店就把那些難聽話都忘得一乾二淨,結果沒有,他說的話就那樣不知不覺地裝進她的腦海,尤諾拉甚至還因此而改變了對待屬下的態度。

  更奇怪的是,她給了郝有為一點方向,一點指點,心情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不是往壞的那一方轉,而是轉向好的那一面,從負逆轉為正。沒想到和顏悅色的對待別人,那種感覺就像做了善事一樣,別人快樂,自己也好過。

  但她並不是一味的婦人之仁,郝有為確實在某些方面大有可為,他的才思敏捷,只是欠缺經驗,她對他的鼓勵也不全然是客套話,而是懷有某種成分的惜才心意,假以時日,郝有為會是企劃部的一員猛將。

  所以想一想,替他留了面子,等於替公司留住一名值得栽培的員工。

  如果夙斐懈知道她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也稍微改了一下對待別人的態度的話,就會知道她這個人脾氣壞是壞了點,但還不至於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也許會覺得她還算是「孺子可教」哩。

  心念一轉,敲打鍵盤的指頭不再含著怒氣,反而像是蝴蝶般輕盈的在鍵盤上飛來飛去,腦中的靈感也源源不絕地湧出來,原本預計至少還得花個一兩天才能完稿的企劃案在下班以前就寫好了。

  既然進度超前,她的興致也來了,即使下班時間到了,還坐在位置上,把整個企劃案又重頭看了幾遍。

  反正回到家裡一個人也沒事,不如留下來加班,一鼓作氣把企劃案裡的幾個小瑕疵修完再回家。

  她興致勃勃修改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尤主任,我先走了,明天見。」

  尤諾拉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站在面前的正是那個大有可為的郝有為,但她卻似乎不確定自己是郝有為口中的尤主任,也不相信他是在跟她說再見似的。

  通常下班時間到了,員工一個個溜得比誰都要快,都是無聲無息的開溜,已經很久,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有人會在下班時主動跟她道再見。然而郝有為都開口了,做主管的儘管不習慣,還是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嗯,騎車小心。」她對他點點頭。

  「知道了。」

  郝有為揮揮手,離開了辦公室。

  也許有了這個前例可循,其他同仁也一個個都跟她說了再見才離開。

  再見!再見!明天見!她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再見,送走了最後一個同仁,坐在位子上發了一會兒呆,覺得心裡有種……

  說不出來的一種很微妙的感動。

  「原來人跟人之間的互動就是這麼回事啊。」她喃喃自語著。

  一聲再見,一聲問候,就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不枉之前在咖啡店裡被數落那麼久。

  原來夙斐懈說的沒有錯,她的態度確實大有問題,換一種態度對待別人,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也不一樣。

  長久以來,她終於覺得自己在員工眼裡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隻母老虎。

  比起母老虎,重新做人的感覺要好多了。

  心情一好,人也更有精神,繼續埋頭修改著企劃案,修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滿意的點點頭,覺得這個案子寫得比預期中還要好,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來準備收工回家,手機響了。

  她的心跳了一下,腦中乍然浮現夙斐懈的名字,當那個名字浮上心頭,這才意識到,今天一整天,這個名字已經在心裡浮現出數十次,雖然他的手機號碼早就被她刪除了。

  當然是要刪除的,他像訓導主任一樣訓了她大半天,還揚言要打她呢!

  臭男人的手機號碼當然沒必要留下來。

  溜出咖啡店後,她就迫不及待把他的手機來電顯示號碼刪除得一乾二淨。

  但隔不到兩天,她卻又期待對方打來。

  真是奇也怪哉,她又不是皮在癢,根本沒有必要沒事找罵挨。

  就算他罵得有幾分道理好了,但世界上多得是滿口大道理的傢伙,夙斐懈說的並不是特別有道理,說穿了也是老生常談,好多人都勸過她要把脾氣改一改,也說過女人太任性早晚會吃大虧,但她連甩都不甩。

  結果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人說的話,她卻不知不覺聽了進去,也改了一點,修改自己的脾氣就像修改企劃案一樣,改好了以後,心情會變得特別好,好得她甚至想主動打給夙斐懈,不為什麼,就只是想聊聊天而已,撇開什麼相不相親什麼結婚對象的,至少夙斐懈確實是一個可以聊兩句的朋友。

  想到這裡,尤諾拉迫不及待地從包包裡找出手機。

  看到螢幕上出現的來電顯示,好心情瞬間沉到谷底。

  不是夙斐懈。

  想當然耳,那天她連說都沒說一聲就開溜,還把他的手機號碼也刪掉,對方當然也沒必要把她放在心上。

  反正他又不缺女朋友,約她見面只是想鼓勵她,沒想到見面之後發現她的態度惡劣,才出口訓斥外加恐嚇以及想要打她而已。

  既然該說的說了,想罵的也罵了,夙斐懈自然沒有理由再打過來。

  是她自己不知道是哪根神經燒壞掉,竟然想了一整天,就連手機響起也妄想是他打來了。

  真是錯得離譜。

  夙斐懈沒有一個理由應該打來,她也找不到一個應該期待的藉口,她卻期待了一整天。

  結果打來的是另一個更不值得期待的胡一哲。

  尤諾拉這才想到,今天都過了一大半,她居然一次都沒有想到這個名字,胡一哲,現在之所以想起來,竟然是因為自己一整天都忘了想起他!

  或許是個好現象,那代表胡一哲已經漸漸從她的心底撤離了。

  或許沒有撤離乾淨,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心臟還是會忍不住的緊縮一下,但只是緊縮,卻不再痛了。原本她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要跟他有所交集,但是現在……

  尤諾拉突然覺得跟他說兩句也無妨。

  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在某個角落碰頭,她不希望那天到來的時候,彼此見了面,還要浪費力氣假裝對方是個陌生人。

  她已經在他身上浪費八年的青春,沒道理二十七歲以後的人生,還得浪費在躲躲藏藏上面。想到這裡,尤諾拉大方的按下了接聽鍵。

  「哈囉!」不用故作輕快,她的心情確實比兩個月前輕鬆了不少。

  至少,怨恨少了不少。

  她厭倦了自怨自艾,也厭倦了埋怨和詛咒。

  「是我。」胡一哲用很熟稔的口氣說話。

  是我,是最親密的愛人,那種身份的人才可以理所當然的劈頭就說:是我。但他不再是了。

  她知道他是誰,但他已經沒有權利這樣說話。

  她也不會讓他以為,光憑那兩個字──是我,她就應該要認出來他是誰。

  她不想浪費力氣恨他,更沒必要不熟了還裝熟。

  「抱歉,我聽不出來你是哪位?」尤諾拉客氣卻充滿距離感的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我是胡一哲。」他說。

  「原來是你啊,好久不見。」她假裝驚訝,又假裝驚喜地開口。

  「好久不見。」頓了一下,胡一哲問:「你好嗎?」

  「老樣子。」接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但她就是說了,「對了,我去相親了,對方條件不錯,我們已經開始交往了。」

  她說了謊。

  她很少說謊,強者總以為別人有義務接受自己的一切,所以她幾乎從不說謊。

  在胡一哲面前,或許她跟溫柔夠不上邊,但她誠實。

  從讀過華盛頓坦承砍掉櫻桃樹的那個年紀開始,她一直是誠實的女孩,即使在最叛逆的青春期也不曾對父母親撒謊。

  只是那個昔日不會撒謊的女孩,經歷了一些事,學會了在必要的時候用不傷人的謊言,去保護自己已經被傷透的自尊心。

  她不想讓胡一哲知道,這兩個月來她過得慘不忍睹。

  也不想讓他知道,她聽父親的話去相親了,結果卻在那個被胡一哲拋棄的咖啡店,被另一個愛教訓人的傢伙教訓了整整一個下午,而且那個罵人的男人,對她一點企圖也沒有。

  那樣太沒面子了。

  至少得端個樣子,至少讓胡一哲以為,她是被拋棄了,但他不要她,自然有別的男人搶著要。

  她,尤諾拉,絕對不會這麼沒有行情。

  兩個月了,如果被發現她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未免太丟臉了。

  所以,上帝原諒她扯個小謊吧!

  一個失去男人肩膀的女人,只能靠著說點小謊,來支撐自己被徹底擊倒過的自信心。

  結果胡一哲一聽到她有了新的交往對象,突然間默不作聲。

  倒是尤諾拉,因為說了一個謊,只好裝得春風得意就像剛陷入熱戀中的幸福女人,口氣甜蜜的又問:「對了,你打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他頓了一下才說,「我只是想……想說好久沒有見到你,方便的話,要不要出來吃個宵夜什麼的……」

  「抱歉,我已經跟男朋友約好了。」她看了一下桌上的小鐘,故意吃驚地喊了一聲,「啊,已經快九點了,我得趕緊把東西收拾一下,你知道這裡不方便停車,我得先到樓下去等他才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了。」

  兩人幾乎同時收了線。

  也就在收線的瞬間,尤諾拉像斷了線的人偶似的癱坐著。

  真傻呵!真傻!

  伸出手臂壓住眼睛,辦公室沒有別人,她不需要面對任何人,遮住眼睛只是不想面對自己,她不想面對自己這樣一個笨蛋,直到掛上手機的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為了不想浪費時間閃躲胡一哲,她接了電話;因為不想浪費時間閃躲,結果卻花了一堆時間和腦力說了謊。

  多麼得不償失。

  為了一個劈腿的男人,她竟然說了謊。

  真是可悲!

  這就是說謊的下場。

  她虛構了相親的結局。

  虛構了一個交往中的對象。

  但她不覺得快樂,一股無邊的巨大的失落感像漲潮似的將她淹沒。

  她感到有些悲哀有些寒冷。

  冷冷的感覺化成熱熱的淚水,從手臂壓著的眼睛裡,無聲地流下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37 AM

第三章

  有些人,傷心流淚的時候會想撞牆,尤諾拉不會,她傷心的時候通常只會埋頭猛寫企劃案。她很少流眼淚,就算流了眼淚,也不會歇斯底里的去撞牆。

  她沒做錯什麼,傷人的是胡一哲。

  身為一個愛情裡的被害者,她沒有必要去傷害自己,這點理智她是有的。

  她不會像很多被害者一樣,被負心人傷害了還不夠,回過頭來,還要自己傷害自己。她不會那麼笨,不會笨到去撞牆,更不會笨到拿刀朝自己的手腕上割,也從來沒有爬上公司頂樓往下跳的衝動。

  頂多流流淚,為胡一哲流眼淚也已經是夠傻的了。

  其實她本來打算連一滴眼淚都不再掉,那天走在雨裡大哭一場已經是極限,沒想到兩個月後又在沒有人的辦公室裡哭得像只小花貓,接著也像只花貓似的抬手抹抹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包包,離開公司。

  也許痛哭一場耗盡了熱量,加班的時候才叫一個便當吃了,現在迫切又想大吃一頓的衝動,趨勢尤諾拉在出了公司以後,選擇走向一條通往較多餐館的街道上去。

  以前胡一哲常會把車子開到這條街上來,等她下班後,兩人就在這裡逛一逛,選一間感覺對了的餐館上門去,共享一頓晚餐。

  跟胡一哲分手以後,這條街,她已經很久不曾走過了。

  如今飢餓感戰勝了觸景傷情的恐懼。想想自己連眼淚都已經流過了,流過了也好,眼淚是一種哀悼,哀悼一份已經死掉了的愛情。

  愛情已死,她還活著;眼淚已乾,她還活著。

  活著,就要吃就要喝,就要想辦法讓自己好好的過下去。

  走著走著,幾分鐘後,尤諾拉伸手推開一扇門,那是一家以功夫菜聞名的館子,她跟胡一哲經過好幾次,每次都因為人太多等不到位子而作罷,這一次……

  快九點半了,依然是高朋滿座。

  「小姐,抱歉,請問有預約嗎?」負責帶位的侍者過來招呼。

  尤諾拉搖了搖頭。

  「沒有預約的話,以目前餐廳的客流量計算,至少要等一個小時。」

  「沒關係,我只是突然心血來潮想吃松鼠黃魚而已。」她搖搖頭,「我一個人到別處逛逛,很容易打發的。」

  說完一轉身,侍者立刻趕在她前面開門。

  一個隻身上館子,身邊沒有男伴的女人,的確需要有人適時地開個門,或是拉張椅子什麼的……

  尤諾拉給了侍者一個感激的微笑。

  一名美麗卻眼中閃著孤寂的女子的微笑,讓侍者突然靈光一閃。

  「等一下,小姐。」他開口道,「二樓有位先生訂了個小包廂要替女朋友慶生,也許他不介意跟你並個桌……」

  「我不想當人家的電燈泡。」她婉拒了侍者的提議。

  「我看他的女朋友八成也不回來了。」侍者說。

  「什麼意思?」尤諾拉聽得一頭霧水。

  「我在這裡工作了好幾年,那位先生每年到了今天都會上門來點一大桌菜替女朋友慶生,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女朋友。」

  竟然有這種奇怪的事?

  「聽起來好像怪怪的,實際上,那位先生是店裡的常客,人很好的……」

  尤諾拉還想婉拒,肚子卻不爭氣地發出巨大的咕嚕聲,她窘得臉都紅了。

  「我們店裡今天的黃魚特別肥美,希望小姐可以留下來嘗嘗看。」侍者用專業的態度和化解了尷尬場面。

  「那就麻煩你問問看好了,如果不方便也不勉強。」尷尬的紅潮退去,換上不忍心拂逆對方好意的表情。

  「我知道了。」

  不一會兒,侍者就帶著滿臉笑容和好消息回來了,並且把尤諾拉帶上了二樓。

  透過垂掛的透明珠簾她看到了包廂裡獨坐著的客人,瞬間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直竄上腦門,飢餓感也消逝無蹤,她什麼都不想吃了,只想離開。

  「我想還是不用了……」她推托著。

  「沒關係,那位先生人很好,一聽說有個漂亮的小姐等不到位子,二話不說就同意並桌了。」

  「可是我……」

  「不要緊啦,我們這裡的同事都迷夙先生迷得不得了,他又帥氣又幽默,跟他一起吃飯,保證小姐胃口大開,多吃兩碗飯。」

  侍者趕鴨子上架,硬是掀開珠簾把尤諾拉給架了進去。

  「是你!」原本低頭看著報紙的夙斐懈抬起了頭。

  尤諾拉沒有吭聲,侍者卻張大了嘴,看看美女又看看帥哥,「原來兩位認識?」疑惑地抓抓頭。

  「認識!」夙斐懈把頭點了點。

  「不認識!」尤諾拉把頭搖了搖。

  「這到底是……」侍者聽得一頭霧水。

  「沒什麼,小牧。」夙斐懈喊著侍者的名字,「我跟這位小姐有點誤會,多虧你並桌的提議,剛好給我們一個機會把誤會解開來。」

  叫小牧的侍者還沒來得及回話,尤諾拉卻搶口道:「我不認識你,跟你之間也沒有什麼需要解開的誤會。」接著她轉向小牧,「謝謝你,小牧先生,我不想吃松鼠黃魚了,也不用麻煩這位先生並什麼桌……」

  「可是我已經交代廚房,替你先把松鼠黃魚下油鍋炸了。」小牧為難的說。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小牧熱忱到這種地步。

  不過看在對方一片好意的份上,怎麼她也得勉為其難把魚吃了再走。然而她還沒坐下也還來不及開口,夙斐懈倒是把發言權搶走了。

  「小牧,儘管叫人把松鼠黃魚端上桌來,算我點的好了。」

  他一派瀟灑地說著,同時有意無意地淡淡掃了她一眼,好像她是上門來找碴的奧客,故意挑三揀四的為難人。

  開什麼玩笑,就為了這淡淡的掃一眼,尤諾拉被激怒了。

  這傢伙故意裝得一副溫良恭儉讓,來突顯她的不識好歹。

  她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當下砰地一聲,她像從天而降的仙女落了坐。

  「那條松鼠黃魚是我的!」她驕傲的仰起小臉宣稱著。

  「本來是的,但現在它是我的了。」夙斐懈沒有被她的氣勢嚇倒,反而好像她犯了一個錯,而他有義務提出來糾正她。

  但她沒做錯什麼也不打算認錯,而是據理力爭道:「我沒有把它讓給你的打算。」

  「所以你會留下來,坐在這裡,乖乖地等魚上桌,吃完了再走人?」

  「我會等魚上桌,把它吃得精光。」尤諾拉說得斬釘截鐵的,「而且我絕對有經濟能力替這條魚買單。」

  「只是一條炸成松樹模樣的魚而已,我來付賬也無妨。」

  「只是一條炸成松樹模樣的魚而已,也是我自己想吃的,自己付賬,天經地義。我不想欠誰人情,尤其是你的。」

  上次是她想也沒想,傻傻喝了他請的咖啡,結果換來一下午的訓話。

  這次她學乖了。

  她和他,並桌歸並桌,但他吃他的,她吃她的。

  他們兩個,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沒打算吃他的,他最好耶識相點少囉囉嗦嗦。

  「我懂了。」夙斐懈點點頭,「既然你如此堅決,那麼那條魚又是你的了。」

  扯什麼扯,說得好像是他把魚忍痛割愛給她似的!

  虧她在辦公室想了他一整天,好巧不巧碰了面,才發現這傢伙根本沒有一點值得被想念。但她卻聽了他的教訓而善待了郝有為。所謂善有善報,她做了好事,卻落到連想吃一條松鼠黃魚都得跟這種人並桌的下場!

  而且……

  雖然她並不在乎他對她的看法,也不希望自己在糟得像鬼的情況下跟他見面。

  意思是如果她不是痛哭過,如果眼睛不是腫得像吃過拳頭,如果身上穿得不是沉重的黑色,而是粉紅色的套裝……皮膚白皙的女孩子配粉紅色最有味道了,粉紅色套裝如果能再配上一雙桃紅色的鞋子,那麼現在的她,看起來就會明艷照人……

  當然她不是希望夙斐懈來追她!

  她早就知道他對她沒有意思也沒有企圖。

  儘管如此,女人嘛,基於某種與生俱來的虛榮感,多少也希望夙斐懈能稍微表現出欣賞之意。

  然而從坐下那一刻開始,夙斐懈就沒有認真看過她一眼!

  不看就不看,他要是認真看了她,卻不能忍受他當那條松鼠黃魚是他好心讓給她的,她不指望他付賬,他也別想在嘴巴上佔便宜。

  「那條魚本來就是我的。」尤諾拉也學著不正眼看他,故意斜著眼說。

  「就算是你的好啦。」夙斐懈攤攤手。

  那樣子擺明是不得不發揮男人風度,讓一讓女人似的。

  從上星期六到星期一,才過了三天而已,這傢伙討人厭的功力至少精進三十倍。

  幸好侍者一走,等菜的空擋裡,夙斐懈拉高了報紙擋住彼此的視線。

  臭美哩!

  他懶得看她,她也順勢當他是人肉報夾似的,乾脆看起報紙上的新聞。隔著報紙,一人看一面,倒也相安無事,就這樣一直等到菜上來了。

  聞到熱騰騰的香氣,尤諾拉還真是餓壞了。侍者一走,就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外酥內軟,燒得金黃入味的獅子頭,咬了一口。

  「好燙!」可是好好吃,一種吃了會讓人感到滿足的味道。

  沒想到夙斐懈對吃也有研究,知道這裡的東西好吃,還是這裡的常客,不過菜上來了,他卻還在看報紙。

  管他的,他懶得看她,她也懶得理他,他看他的,她吃她的,黃金獅子頭一定要趁熱吃,配一碗白飯更過癮。

  尤諾拉二話不說,拿起飯匙盛了一大碗白飯,配著獅子頭,吃得又香又甜。獅子頭還沒吃完,另一道鳳梨蝦球又上來了,她連忙吞掉獅子頭,再舀了一匙蝦球和鳳梨放到小碟子裡。

  蝦球才放到嘴裡嚼了兩下,糖醋排骨又來了,尤諾拉忽然感到有些著急,好像從來沒有這麼餓過,幾乎可以吞下一整頭牛。偏偏咀嚼的速度趕不上上菜的速度,嘴裡吃著眼睛看著心裡著急的時候,一隻大手夾了一大塊糖醋排骨放到她的碗裡。

  「別急。」夙斐懈說,「慢慢吃,沒有人會跟你搶,只要你吃得下,統統讓給你也沒關係。」

  「咳!」尤諾拉嗆到了,也突然嗆醒了。

  她竟是吃錯……不不不……

  不是吃錯藥!

  她是吃錯了菜!

  不管是已經吃下肚的黃金獅子頭,或是嘴巴裡還在嚼著的鳳梨蝦球,還有放在碗裡還沒有動的糖醋排骨,不管哪一種都不是她點的,她點的是松鼠黃魚,松鼠黃魚還沒有來,她就先把別人的菜給吃了。

  天啊,她是失戀了,被劈腿了,離開辦公室前還因為接到胡一哲的電話而痛哭一場,沒想到哭腫了眼睛,連頭殼也會壞掉,她竟然吃錯了別人的菜!

  問題是現在吐出來還給人家,人家也不敢要。

  怎麼辦?

  嘴裡塞著蝦球,吞下去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尤諾拉進退維谷地望著他,他也突然反常地,認真地跟她來個大眼瞪小眼。

  真可惡!

  她希望他看著她,也希望他覺得她其實很漂亮的時候,他故意拿高報紙擋住她的臉,現在她出了大糗,希望他可以放她一馬,他偏偏突然對她產生了高度的興趣,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或者應該說,他感興趣的是她那張被蝦球塞得像青蛙肚子一樣鼓脹脹的臉龐。

  「這樣好了,難得我們有緣同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乾脆就不要分你的我的,不管誰點的,我們一起分享好了,你覺得怎麼樣?」夙斐懈提議。

  「不用了!」尤諾拉用力嚥下嘴裡的蝦球,再訕訕地指指碗裡他夾來的糖醋排骨,「這個我沒沾到口水,你夾回去好了。」她小聲得像蚊子叫。

  「你吃吧,你吃東西的樣子看起來比較好吃。」

  「我說過不用了……」

  「反正我一個人點了這麼多菜,剛好你坐在這裡,就當幫個忙,我們一起把菜吃完,好不好?」

  「如果這也叫幫忙的話,外頭多得是樂意幫這種忙的客人。」

  「但有緣分坐在一起分享的卻是你跟我。」

  沒想到夙斐懈只是嘴巴壞了一點,其實個性比嘴巴好多了,還會用分享來取代偷吃。

  如果她還繼續別彆扭扭地推辭下去,反而顯得虛偽又矯情。

  而且,有個人一起分享,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多了。

  不管再好吃的東西,如果少了人分享,嘗起來也只是寂寞的味道。

  也許……

  這也是夙斐懈之所以答應並桌的原因。

  因為他也只有一個人。雖然她知道像他這樣的男人,就算被女朋友放鴿子,也隨便都能找到原因陪他共進宵夜的女人,可是他卻一個人坐在這裡。

  一個人絕對不可能把這一桌的好菜吃完。

  「你就當這裡是自己家裡的餐桌好了,別客氣。」夙斐懈善意地點點頭。「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有菜好吃就趁熱吃,不管再好吃的東西,一旦冷掉了,就什麼味道都走掉了。」

  尤諾拉望著他,彷彿那個走味的不是食物,而是愛情,一旦熱情冷卻了,就什麼味道都走掉了,所以……

  哎呦!吃東西吧,想那麼多也沒用,愛情的味道走掉就走掉了,重要的是眼前的糖醋排骨還熱騰騰的沒有走味,趁熱趕緊吃下去就沒錯啦。

  「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別客氣!」

  放開胸懷,同坐在一張桌的兩人,不分是你點的還是我點的,不計形象地大口吃著肉,大口扒著飯,松鼠黃魚上桌的時候,她也夾了一大塊回敬給他。

  「謝了。」夙斐懈受寵若驚挑起眉頭。

  「這叫禮尚往來。這輩子我跟不少人同桌吃飯過,但沒有一次吃得如此盡興。」

  「這輩子我也跟不少人同桌吃飯過,但沒有見過胃口比你更好的女人。」

  「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沒有興趣啦。」她率直地說,「在一個對我沒有興趣的男人面前,我也不用在乎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會吃了。反正我又不靠你養,就算你覺得我大吃大喝的很失禮也沒關係。」

  「我不覺得你失禮,反而喜歡你暢快吃東西的樣子,像你這樣吃飯,才算對得起食物。」

  「你不覺得我這有太不淑女了?」嘴裡塞滿食物的尤諾拉偏著頭問。

  「一點也不!」夙斐懈搖搖頭。「上帝給人一張嘴,主要功能之一就是用來吃飯的,可是現在的女人都忙著節食,久而久之,嘴巴的功能都退化了。」

  「你說得太嚴重了啦。」她把滿嘴的食物給嚥了下去。

  「是很嚴重!」他正色道,「不吃東西的嘴巴,吻起來一點也不過癮。」

  「吃飯跟接吻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夙斐懈解釋道,「嘴巴的主要功能是吃飯,還有說話,以及接吻。你想想,這三者其中有一個功能廢弛了,另外兩個功能自然也不可能會好到哪裡去,所以老是在節食的女人,語言表達能力相對的也會比較弱,接吻的能力也會越來越薄弱。」

  「你怎麼知道女人的接吻能力愈來愈弱啦?」

  「當然是實戰經驗來的。」夙斐懈大言不慚地說,「根據我的經驗,吃東西帶勁的女人,吻起來也才會帶勁。」

  「你吻過很多女人的嘴巴?」

  「我沒認真數過。」

  「喔!」尤諾拉訕訕地結束這個話題。

  她早就猜到,像他這樣的男人至少交過六打女朋友,而且每一個肯定都不止是吻過她們的嘴而已──

  喂喂喂,幫幫忙,想到哪裡去了啦,人家交過幾個女朋友,吻過幾個女人,干她什麼事,數什麼數啊!

  人家吻過的嘴唇再多,也不可能再多她這兩片!

  別誤會,她也沒那個意思,只是不知道怎麼會突然扯到這裡來了,吃飯就吃飯,接什麼吻,真是的……

  她真的是一點也沒有那個意思呦!

  對於接吻她一點也不熱衷。

  電影裡的男女主角聞起來是浪漫唯美,現實中胡一哲吻她的時候,她只覺得口水黏黏的很噁心,不過對方一臉陶醉她卻說噁心,這樣未免太傷人。

  為了不想傷人,只好兀自忍耐。

  但是胡一哲再笨也感覺得到,漸漸地,他索吻的次數愈來愈少,少得幾乎是沒有了……

  沒有了……

  沒想到,吻沒有了,感情也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你怎麼了?」夙斐懈注意到她好久沒動筷子了。

  「沒什麼。」尤諾拉振作著拿起筷子吃起來。

  盤底朝天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她伸手指指放在他那邊的賬單,然後又指了指自己。

  「什麼?」夙斐懈看不懂她在比什麼。

  「我是說,把賬單給我,我去結賬。」她沒想過跟他接吻,也沒想過要白吃白喝,這種人情她不想欠。「坐下來吃喝以前,我就打定主意,這頓飯錢算我的。」

  「不用這麼見外。付賬是男人應盡的義務,而我是個樂於盡義務的男人。」

  不管多少人高喊著男女平等,在他認為,男女雙方永遠都不可能平等。男人天生就是應該保護女人,照顧女人的哪一方,女人有任何需要,男人都應該拼了命的想辦法滿足她,這樣才是真正的男人。

  這些年,他很努力地當一個真正的男人。

  沒想到,今天卻遇到了一個不買賬的女人。

  「不是見外!」她不太溫和卻更堅定地說,「是我沒用白吃人家的嗜好。」

  「意思是你堅持要幫忙付賬就是了?」

  「不是幫忙,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白吃的宵夜。何況這頓飯,我吃的比你吃的多,吃得多的人買單,天經地義。」

  「很抱歉,我沒有讓女人付錢的習慣。」

  「就當破例一次好了,下不為例,反正我跟你也沒有下一次了。」她說,「下一次,你高興請哪個女人吃飯都悉聽尊便,這一次,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一次好了。」

  「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女人付賬。」夙斐懈沒想過這種事也能讓的。

  「我也不能隨便讓男人付賬。」尤諾拉也很堅持。

  前一刻像朋友一樣痛快地吃著聊天的兩人,下一刻為了付賬問題爭執不休。

  「你這個女人真是一點也不可愛。」他搖搖頭。

  如果他以為這樣說就能讓她變得可愛一點的話,可就大錯特錯。

  她就是這個樣子,一旦認為對的事情,天皇老子也阻擋不了。她不想白吃他的,就誰也不能阻止她付賬,如果這樣讓他覺得很反感的話,很抱歉,就讓他覺得她一點也不可愛好了,也別以為這樣她會感到傷心,她的心已經被另一個男人傷透了,誰也沒辦法再傷害她了。

  她不失難過,反而倔強地回道:「我確實一點也不可愛,你沒必要浪費錢,點那麼多菜請一個一點不可愛的女人。」

  「就算沒有你,我還是會點那麼多菜。」

  這話是事實,事實往往才傷人。人家點了一桌菜為替女朋友慶生,卻被一個半途殺出來並桌的女人狼吞虎嚥吃掉了。

  「我知道那些菜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你的女朋友點的,但她顯然不領你的情,你點了一桌菜,等了半天,她卻沒有來。」尤諾拉斜著眼看他,「你們吵架了?」

  「我們早就不吵了。」夙斐懈搖了搖頭。

  「那她為什麼不來赴生日宴?」

  「我以為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他若有深意地開口。

  「你以為?」她顯得茫然。

  「我以為第一次見面,我就告訴已經過你,我跟女朋友早已經分手了。」

  「哪一個女朋友?」

  「就跟你很像的那個,天使面孔、魔鬼脾氣的大學時代的女朋友。」

  尤諾拉記得那個跟她很像的女朋友,也記得他說,當感情自然而然走到盡頭,分手也未嘗不是一個解脫,解脫更未嘗不是一個新的開始。也記得他就是那種開始了又解脫了,解脫了又開始,一個女人換一個女人,她就是這樣認定他的,沒想到事隔多年,夙斐懈還癡癡地等著大學時代早已分手的女朋友。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傻了。」她不能置信地搖搖頭,「沒想到你比我更傻。」

  「我不是傻!」他坦承地說,「我也曾經很努力尋找下一段感情……」他苦笑了幾聲,「女人的嘴我也吻了不少,但是除了逢場作戲,什麼都感覺不到,真正讓我動感情的女人,大學畢業以後,就再也沒遇到過了。」

  「所以每年她的生日,你都約她在這裡慶生?」

  「我是幫她慶生,但沒有約她!她已經結婚了,我不能破壞人家的家庭。」

  「所以你從頭到尾就打算一個人默默地替她慶生,卻不打算讓對方知道。」

  「她沒有必知道,知道只會徒增困擾。」

  「你還愛她?」

  「不是愛,而是想彌補些什麼吧。」

  「彌補?」

  「以前我只是個窮小子,沒辦法經常帶她上館子,等我有了能力,她卻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也或許我只是想證明自己是付得起帳的男人,所以才會在她生日的時候,跑到這裡來點了一大堆菜。」夙斐懈望著她,「所以,你就稍微滿足一下我的大男子主義,別搶著付賬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尤諾拉困惑地搖搖頭,「不像胡一哲,我付賬,他正好樂得把錢省下來。」

  「男人賺的錢不用在自己的女人身上,省下來幹什麼?」

  這個問題把她問住了。

  想一想,胡一哲賺的是沒有她多,但是幾年穩定的公務員生涯,應該也存了不少錢。但他省得要命,什麼都捨不得買,總說等一等,等打折,等降價,等時機到了可以買了,東西不是過時了就是過季了,就算買了也用不著了,胡一哲也並不感到扼腕,反而覺得既然那個東西不需要買了,也等於省了一筆錢。

  省省省,她最受不了的也是這一點,節省是美德,省過頭就是吝嗇。

  可是爸媽要她不能這樣想,還說懂得節省總比浪費好得多。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她也不是一個鋪張浪費的女人,只是偶爾想對自己好一點,買一件漂亮的衣服,吃一頓好的,既然胡一哲捨不得,那她就自己付好啦!

  久而久之,尤諾拉養成了付賬的習慣,付自己的,也付胡一哲的那一份。胡一哲絕對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跟她起爭執或不愉快,不像夙斐懈,說什麼跟男人搶付賬,就是不給男人面子,胡一哲才不會爭這種面子,但是……

  夙斐懈沒問的話,她還真沒有想過,胡一哲老花她的錢,樂得把自己賺的存起來。但他存那麼多錢要做什麼?而且他賺的錢捨不得花在她身上,那要花在誰身上?

  天啊,想著想著,一陣暈眩感襲來。

  要不是夙斐懈提醒,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想通,胡一哲應該是把省下來的錢花去追另一個女人了。

  多可憐,她付了這麼久,付出感情也付出金錢,付出一切卻換來一場空。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這麼說。」夙斐懈知道自己不小心刺傷了她。

  「不!你說得對。」尤諾拉緩緩搖搖頭,「也許胡一哲也覺得我老是搶在前面付賬,傷了他的男性自尊,才會背著我,去追求另一個溫柔的女人。」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也許,女人只要溫柔一點,體貼一點,就算不用付賬,男人也會愛上她。」

  「愛情沒這麼簡單,不是溫不溫柔,也不是付不付帳,就能得到或失去的。」

  「愛情確實很不簡單,也不是我這個簡單的腦子所能想像的。」

  她一雙上館子前就因為胡一哲而哭紅了的眼睛,此時此刻,除了紅腫,還多了一絲不堪,誰看了都會於心不忍。

  失戀有多痛,他不是不知道,知道,卻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不管尤諾拉表現得多堅強,她畢竟是一個受了傷的女人,他應該盡量順著她,何況她不過是想付賬而已,她想付,他就讓她付一次好了,何必爭得臉紅脖子粗,何必讓那張好不容易稍稍露出歡愉的臉龐又被烏雲所籠罩。

  「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什麼。」

  尤諾拉打斷了他的抱歉,空氣陷入一片岑寂,幾分鐘後一陣手機來電聲打破了岑寂。

  是她的手機,是南部老家的號碼,是阿爸來打探相親之後的下文。

  也該是時候了!原本以為上個星期六,也就是她從咖啡店逃回家去的那個夜晚,應該就會接到父親的電話,結果她阿爸竟然忍得住,忍過星期六和星期天,到了星期一晚上十點多才打來。

  該來的躲不掉,她可以逃避全世界,卻逃不過親情羅織成的網,全時間也只有父母親會真正把她的幸福快樂當一回事,可是她卻老是讓他們擔心,讓他們失望。

  「阿爸,什麼事?」尤諾拉強打精神接聽。

  「你人在哪裡?我打了好幾次市內電話,你都不在。」

  「我在外面吃飯。」

  「跟誰一起吃飯?」尤父繼續追問。

  「就是你提過的那個男人啦。」尤諾拉望了夙斐懈一眼,就算他聽出她講的那個男人就是他也無所謂。

  在一個對她沒有興趣的男人面前,如果表現得扭扭捏捏,反而顯得自己好像對他有所期待似的,她可不願讓夙斐懈有所想像空間,故意對電話那頭的尤父大聲說話,反正他對她沒有興趣,她對他也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何況除了吃飯,他們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說得堂堂正正,尤父聽了卻曖昧地笑了幾聲。「看樣子,原來你的相親很順利嘛!都已經跟人家在交往中了,也不打回來跟阿爸說一聲,讓我跟阿母在家裡擔心的不得了。」

  尤諾拉聽了立刻雞皮疙瘩爬上身。

  阿爸這種人見一個影就生一個子,聽到她跟那個男人一起吃飯,立刻片面就認定他們已經在交往,而且交往得很順利。

  「阿爸,我跟你說,那個男人對我……」

  「你不用說,我聽你聲音就知道,那個男人一定對你好得不得了,我猜他一定很體貼,怎麼樣,有沒有替你夾菜?」

  「有啦。」她不情地承認,眼睛卻從那個替她夾過菜的男人臉上撇開來。

  「賓果!」尤父高興得合不攏嘴,顧不得還在電話中,抓著話筒就對應該也在電話旁邊守著的尤母報喜訊:「有希望了啦,拉拉跟那個男人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吃飯啦,那個男的還幫我們拉拉夾菜耶!」

  尤母聽得也驚呼連連,「真的喔?那個男人對我們拉拉這麼好喔?就是說啊,真麼好的男人,還會幫女人夾菜,我們拉拉沒打著燈籠,居然也能碰到這麼棒的男人……」

  「阿爸,我跟你說……阿爸……阿爸……阿爸……」尤諾拉喊了好幾聲,但是父母還在電話那頭吱吱喳喳,既然她說的沒用,乾脆找個有用的來跟她阿爸說好了。

  她站起來走到夙斐懈旁邊,把手機塞給他,「既然你剛好在這裡,就麻煩你自己跟我阿爸說清楚講明白好了。」

  「說什麼?」夙斐懈一頭霧水的望著她。

  「你就老實跟我阿爸說,說你對他的女兒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樣就夠了。」

  「對一個做父親這樣說好像太失禮了。」

  「這種事情不能拖,一開始就得讓我阿爸死心才行,不然他一定三天兩頭就會打來問東問西。」

  「看樣子你父親很關心我們兩個交往的情形。」

  「我們兩個根本沒有在交往。」尤諾拉板著臉說,「但是我說的話我阿爸根本聽不下去,所以麻煩你,就當幫個忙,就像我幫忙你留下來把菜吃了一樣,我幫了你,現在換你幫幫我,幫我告訴我阿爸一聲,說你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這樁相親就此告吹,這樣就行了。」

  「真的要我這樣說?」

  「少婆婆媽媽。」

  「那我說了喔。」

  「儘管說就是了。」

  夙斐懈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接過手機開口道:「尤伯父,您的女兒要我這樣對您說,說我對您的女兒一點意思也沒有。」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39 AM

第四章

  被拋棄跟被當成猴子耍,哪一個比較慘?

  兩個都很慘,更慘的是,兩個尤諾拉都經歷過了。

  真沒想到,夙婓懈竟然當著她的面耍她,竟然故意對她父親說什麼:您的女兒要我這樣對您說,說我對您的女兒一點意思也沒有!

  結果她阿爸就是老實人,竟然以為夙婓懈是在開玩笑,隔著電話,兩個壓根沒關係的男人就那樣咯咯咯的笑了半天。

  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根本沒什麼好開玩笑,也沒什麼好笑的。

  啪地搶回手機,尤諾拉狠瞪了夙婓懈一眼,他還佯裝無辜地攤攤手。

  愈幫愈忙的傢伙,本來想叫他幫忙把事情說清楚,不要讓阿爸繼續誤會下去,她不願意讓他們乾著急,更不希望父母整天打給她就是為了相親不相親,男人不男人的。

  表面上她是被父母煩透了,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不孝,一把年紀了還讓父母牽腸掛肚。

  可惡的夙婓懈明明對她沒有意思,卻故意愈解釋愈擰,故意不肯把話跟她阿爸說清楚。這傢伙長得是人高馬大,卻連這種卑鄙的事情做得出來,真的是……

  愈瞪他就愈火大。

  尤諾拉猛然站起來,出其不意抓起賬單就往一樓結賬櫃檯衝。他想付賬她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付了帳,她連看都沒有回頭看一眼,懶得管那幫倒忙的傢伙在幹嘛,也許還坐在那裡等那個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的女朋友哩。

  但他等他的,她一個人來,自然也是一個人走。

  出了餐館,走到捷運站搭車回家,下了車,出了站,感覺堆積在胸口裡的悶氣,隨著早春的微風漸漸被吹散了。

  半路上,手機又響了,熟悉的老家的號碼。尤諾拉打起精神接聽,尤父卻興趣缺缺地說:「原來是你啊。」

  「當然是我,不然你想找誰?」她一臉莫名其妙。

  「那個跟你一起吃飯的,也就是剛剛在電話裡跟我開玩笑的那個男人呢?叫他過來,我想跟他說話。」

  阿爸打來居然是想找夙婓懈聊天?!

  「阿爸。」尤諾拉憋著氣說,「那個男人一點也不喜歡開玩笑,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對我一點意思也……什麼?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叫,聽起來很沒禮貌,你要知道他的名字……名字不重要啦,阿爸,我跟你……什麼,名字很重要……」她按捺著性子說,「好啦,那個男人叫夙婓懈,不是「素匪諜」啦,是夙婓懈……好啦好啦,你高興叫他「素匪諜」就「素匪諜」好了。阿爸,我告訴你,那個素匪諜真的對我……什麼,你不要跟我講話,你還要跟素匪諜聊一聊……」尤諾拉翻了一個白眼,「那個素匪諜忙得要命,他沒空理我,也沒空跟你聊天啦,我跟你說……」

  「既然尤伯父喜歡跟我聊,我就跟他聊一聊好了。」

  背後一隻大手突如其來地伸過來搶走她的手機。

  她一回頭,看到夙婓懈大言不慚地對著她的手機說:「尤伯父,您好,我就是那個愛說笑的素匪諜……」

  這個卑鄙小人,竟敢跟著她上下捷運,還敢偷聽她跟阿爸的對話,還知道把他的名字喊成了素匪諜。

  一把搶回手機切斷通話,尤諾拉凶巴巴地質問:「你跟著我幹嘛?」

  「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回家,沒有男人跟著很容易出事。」

  「被你這種男人跟著更容易出事。」

  幸好這賊頭賊腦的傢伙在這裡現了形,要是一路尾隨進到住處大樓,天曉得這傢伙除了搶手機外,還會做出什麼更要不得的。

  結果他是做了更要不得的,動手把已經被搶回去的手機又搶了過去。

  「還給我!」

  手機被舉得半天高,她跳了跳也構不著,夙婓懈等她跳累了,好整以暇地走到旁邊,按下回撥鍵,靠在人行道上的一棵粗壯的樹幹,有恃無恐地跟尤父通上話。

  這個小人,跟蹤她,搶劫她,偏偏阿爸還要跟他聊一聊。

  聊就聊!

  她阿爸老實是老實,但還不至於太笨,很快就會發現夙婓懈不但不好笑,而且很可惡,也很快就會知道跟這種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尤諾拉走到另一棵樹幹上靠著,等父親把他痛罵一頓,再把手機接收回來就是了。

  結果尤父跟他講了很久。

  她聽不到他們講了什麼,只知道大部分都是她父親在講,夙婓懈主要負責聽,偶爾只是掀動唇皮說了一句「我知道」什麼的,不然就是點點頭,或是若有所思地朝她望了望。

  他每望她一次她就回瞪他一次,但他很耐瞪,不但不怕,好不容易收了線,還有膽子走到她面前,主動把手機還給她。

  手機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回來,尤諾拉偏要用力搶回來,扔回包包裡。

  「我阿爸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原來我阿爸跟你講了半天,你卻認為他講的全是沒什麼用的廢話!」她故意扭曲他把尤父說的都當成廢話。

  「尤伯父說的不是廢話。」夙婓懈不得不開口澄清,「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長者,不過長者的智慧之言,你聽了可能會很不高興。」

  「我阿爸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你真想知道?」

  「少廢話。」

  「尤伯父說你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母老虎!

  厚!阿爸也太不夠意思了,竟然在背後出賣她,跟這傢伙說她是母老虎。

  母老虎就母老虎,她露出一臉凶樣,恨不得咬他一口似的。

  夙婓懈也故意裝得很害怕地又說:「他說你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母老虎,這只是外表看起來的,其實你是個嘴硬心軟,本性善良得不得了的好女孩,只不過……」

  「不過什麼?」母老虎的口氣和緩了一點。

  「伯父說你在跟人相處上好像有點障礙。」

  「障礙?」

  「你是獨生女,在家裡受寵慣了,在學校或是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直都不太好。雖然人長得漂亮,可是脾氣太古怪,即使從小到大收過不少情書,到頭來,真正敢付諸行動追求你的男人,就只有胡一哲一個……」

  「夠了喔!」

  阿爸竟然連從小到大只有一個男人追求過她的事情都說了。

  如果這是一場局,她的底牌都被阿爸掀開來了啦!

  氣死人了,怎麼說她也是阿爸的女兒,阿爸竟然幫著一個外人來欺負她。

  她是母老虎,她是沒人緣,她是沒人愛,她是嫁不出去外加連相親都失敗,這樣的人生已經夠慘了,偏偏阿爸還要幫著外人來欺負她!

  做人失敗到這種地步,這真是情何以堪喔!

  尤諾拉氣得猛按手機想打回去質問父親,愈按就愈錯,夙婓懈突然大手一伸,覆在忙亂的小手上。

  「這麼晚了,我想尤伯父掛上電話,應該已經睡覺去了。」

  「少管閒事,就算我阿爸睡了也得起來接電話。」尤諾拉甩開他的手。

  「他跟我說了那麼多都是為了你好。」夙婓懈望著那張美麗卻頹喪的臉顏,「我沒有見過比他更愛女兒的父親,他因為愛你,所以不希望別人誤解你,因為愛你,所以希望別人可以對你多幾分耐性。尤伯父是這樣說的,他說只要多花一點時間,比對別的女人多一點耐性,一定會發現,你只是外表看起來驕傲了一點,個性不服輸了一點,其實你的心很好。」

  尤諾拉的臉紅了。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別人凶她一定更凶,別人來硬的她一定硬碰硬,如果有人說了她什麼好話,她反而尷尬得手腳都沒處放。

  「我阿爸又不姓王,卻學老王賣瓜自賣自誇,這樣誇自己的女兒,未免太厚臉皮了。」

  「尤伯父說他不希望我還沒有開始認識你,就被你張牙舞爪的外表嚇跑了。」

  真丟臉!

  她丟自己的臉也就罷了,連父親都被拖下水來丟人現眼了。

  她阿爸一輩子不曾讚過他自己一句,為了她,卻對一個陌生人白費唇舌了那麼久。

  可是阿爸真是老糊塗了,感情這種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勉強得了誰的,勉強來的感情她不需要也不稀罕。她不是可憐蟲不需要夙婓懈來可憐她也不需要父親來替她說好話。

  「你別聽我阿爸胡說!」尤諾拉硬邦邦地說,「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女兒在公司裡,確實是人見人怕,只要一個不高興,就把別人寫的企劃案扔到垃圾桶,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故意跟父親唱反調,自曝其短,也知道乍然聽見她的行為,多數人都會不能苟同地搖搖頭。

  不認同也無所謂,她不需要夙婓懈的愛也不需要他的認同。她只是做了在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雖然手段是激烈了一點。

  激烈的手段,才讓真正有企圖心的愈發被激起鬥志,就像郝有為,這種人天生就是要吃企劃這行飯,將來也一定能成為一流的企劃人才;至於那些本子被摔了以後,就懷憂喪志一點抗壓性也沒有的人,與其勉強做著一份自己根本做不來的工作,不如趁早離開另謀出路,免得待在那裡找不到成就感又虛度青春。

  青春很可貴!

  不管奉獻給工作還是奉獻給愛情,奉獻了就喚不回的青春,彌足珍貴的青春。

  在愛情方面,她自己都傻傻地被耽誤了八年。

  至少在工作上,尤諾拉自覺沒有耽誤過任何人。

  用激烈的手段讓不適任的人走,留下有發展潛力的,這就是她一貫的帶人哲學。但她從未把這種哲學跟任何人說過,這種事情是很主觀的,瞭解的人不用說就能瞭解,不瞭解的人再怎麼解釋也只是惘然。

  她習慣了承受別人的眼光,習慣了就好了,即使夙婓懈也這樣看她,也認為她是一個不懂得給別人台階下的人,都無所謂,她不在乎他怎麼看她或想她,或是他想罵她也沒有關係。

  奇怪的是夙婓懈並沒有對她搖頭,也沒有罵她,而是帶點寵溺又帶點莫可奈何地開口:「我想你這個人,確實是擇善固執到了極點。」

  尤諾拉吃了一驚。

  想不到夙婓懈似乎懂得她,懂得她的用心良苦。而他接下來說的話,也證明了他確實懂得她,因為他說:「表面上,你把別人的企劃書摔到地上或是垃圾桶裡,這種做法確實很傷人。」他望著她,「但是因此而離開公司,然後在其他行業找到舞台發光發熱的人,後來應該都會知道,你的做法是對的,即使並沒有人會因此而寄封感謝函給你。然而我想誰都不能否認,你在那些人的人生裡,扮演了一個絕對關鍵的角色。」

  所以……

  她被看透了,也被解讀了,就像管仲遇到鮑叔牙,有種遇到知音的感覺,但是管仲和鮑叔牙之間有著深厚的情誼,她和他之間連朋友都談不上。

  而且與其被一個對她沒有興趣的男人看透,還不如維持兇惡的假面。

  「你搞錯了,我沒興趣在別人的生命裡扮演什麼關鍵性的角色,也沒有人會這樣認為。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但外表是母老虎,內在也是,今天你識相的話,最好靠邊閃,免得被虎爪抓出五指抓痕。」

  「抓出五指抓痕?這還挺引人遐想的。」一抹複雜又曖昧的笑容浮上夙婓懈的嘴角。

  「什麼意思?」

  「電影都是這麼演的,昏暗的光線,糾纏的男女裸體,塗著鮮紅蔻丹的女人的手指,隨著一陣呻吟抓破男人赤裸的背脊……」

  「立刻給我住嘴!」尤諾拉有違女王氣勢地紅了臉。

  那很沒用她知道,但臉紅不是意志所能控制得了的。

  她可以在言語上逞強,卻阻止不了紅潮在雪白的臉頰上蔓延。

  這年頭,幾乎沒有女人會臉紅了,至少夙婓懈很久沒見過了。

  「你果然是外表張牙舞爪,內在卻有個保守的老靈魂。」他說。

  「我一點也不保守,你少聽我阿爸胡扯,我阿爸搞錯了,其實我在台北交過的男朋友多得來不及跟他報告……」

  「意思是除了胡一哲,你還跟不少男人交往過?」

  「算一算……」尤諾拉扳著指頭數來數去,「我跟至少超過五十個男人接過吻。」她說了一個誇張的數字。

  「如果你說五十的時候,能不臉紅的話,也許我會考慮相信你。」

  「是真的,我確實跟超過五十個男人接過吻。」她摸摸紅得發燙的臉頰,「至於我臉紅,完全是因為想到那些吻太令人銷魂的緣故。」

  天啊,她竟然連銷魂這種字眼都想得出來也說得出口。

  「既然這樣,我也想品嚐看看。」

  「品嚐看看?」

  「跟五十個男人接過吻的嘴唇,我想嘗嘗看那個嘴唇是什麼味道。」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42 AM

第五章

  玩笑真的開大了。

  她不喜歡那個玩笑,更不可能讓一個對她沒興趣的男人品嚐她的嘴唇。

  不管她有多寂寞或是多飢渴。

  然而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明明不喜歡卻還是讓他嘗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明明也不喜歡他,卻覺得他的嘴唇很溫暖又很溫柔,一點也不噁心,跟胡一哲截然不同的吻。

  溫柔的探索漸漸變成火熱的燒灼,從嘴唇延燒到她的眉眼、鼻樑、敏感的耳朵,烙印在女性纖細的頸項上……

  每一寸,頸部以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被那個對她沒有興趣的男人吻遍了。

  至於頸部以下的,被包裹在黑色套裝裡的身軀,則是被兩隻大手,隔著衣物瘋狂摩擦著,尤其是線條明顯凸起的胸口,那裡的衣料被大手摩挲得已然著了火,像是已經燒掉了似的,柔軟的乳房起了反應,隔著衣物被搓揉得發脹,很明顯地膨脹在男性的大手裡。

  他撫摸她的方式,宛如她原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那樣肆無忌憚!

  而他愈是把她當成他的一部分,愈是肆無忌憚,愈是……

  她就愈是無力抗拒,無力抗拒自己被當成他的一部分。

  兩個人幾乎糾纏成一個,糾纏著前進,糾纏過了紅綠燈,糾纏進了右轉後的第二棟大樓,糾纏著,喘息著,兩具糾纏成一團的身軀,糾纏中,尤諾拉甚至渾然不覺地從皮包中抓出通行卡通過了層層電子化管控,渾然不覺地停在位在八樓的住所門外。

  「讓我進去!」夙婓懈的嘴唇從她的嘴唇移到耳畔,喃喃地發出放肆的要求。

  不可能!

  她找不到一個理由讓這個男人進入住所。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縱使她沒有吻過五十個男人的經驗,也足以意識到:不可以!

  不能讓這個男人進去,不能因為他有一張可以吻得很溫柔也可以很激情的嘴唇,不能因為他有一雙撫摸得讓人像是著了火的大手,不能……

  不能讓他以為,他明明對她不感興趣,卻還是可以把慾望發洩在她身上。

  她是很慘,但還不至於慘到淪為男人一夜情的獵艷對象。

  不是因為她太清高,她也感覺得到慾望,空前強烈的慾望,一種想要佔有也想被佔有的慾望,她從未經歷過這種慾望,胡一哲的嘴唇和大手,從來沒有帶她來過這種境界,一種類似焚身的境界。

  慾火焚身!

  這四個字,正足以形容她現在的處境,在喪失最後一點理智以前,尤諾拉掙扎著發出了絕望而微弱的低喊:「放開我!」

  他放開了她。

  沒料到自己微弱的低喊也能發揮效果,沒想到他就那樣子放開了彼此糾纏許久的身體,就那樣把彷彿已經揉進他身體裡的自己,釋放開來。

  回復了自由,尤諾拉才發現,自己並不想真心回復自由!

  二十七歲,一個成熟的女人,身心靈都足以承受一個男人。

  只是從前,她從未體會到自己需要被如此熱烈的擁抱,從未如此強烈的渴望被佔有。跟胡一哲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能閃就閃能躲就躲,躲不過了只好牙一咬忍受過去,不像現在……

  一種她不知道原來存在自己體內的東西跑了出來,跑出來跟一個對她沒興趣的男人,跟他接吻了,跟他擁抱了,跟他……

  就在被放開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渴望被緊緊擁抱住。

  但是那個時機已經過去,放開了就是放開了。

  再怎麼想不顧一切,尤諾拉也沒有勇氣當一個回頭去擁抱男人的女人,尤其那個男人對她並沒有興趣,她不是會倒追男人的女人。

  如果他選擇放開手,她也不會像討人厭的口香糖一樣黏著對方。

  何況,是她先開口叫他放開她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深深吸了幾口氣,試著平撫內在奔騰的渴望,但那個嘗試不是很成功,因為夙婓懈還在這裡,就站在離她兩步的距離外,那雙熱烈撫摸過她的大手負在身後,黝黑的眼眸落在她兩片因為被熱烈吻過而顯得紅腫性感地女性嘴唇上。

  他沒有碰她,雙手和雙唇都沒有,只是凝視,眼波裡卻飽含著足以讓人心蕩神馳的魅力,一點也不誇張,那幾乎已經到了愛撫的程度,雖然她不知道那是怎麼做的,光用眼睛凝視就能讓她渾身戰慄,她從來沒有感到如此脆弱、絕望,又無助。

  「我說對了。」夙婓懈嗄啞地開口。

  「什麼對了?」

  「吃東西帶勁的女人,吻起來也特別帶勁。」他繼續用眼神愛撫著女性的嘴唇,「你就是最好的例子,吃飯、說話、接吻,你的嘴唇功能非常健全。」

  「我承認我很會吃,必要的時候也很會說話,至於接吻……」她頓了一下,「我想你沒有資格鑒定我在這方面的功能。」

  接吻本來是她的弱點,至少在被這樣吻過以前,她從未喜歡過,至於在被如此熱烈吻過之後,那確實別有一番滋味。然而這個男人對她沒有興趣,她卻對他的吻起了反應,女人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她不會讓這個男人覺得他有權利這樣對她。

  至於讓他進門,那更是門兒都沒有!

  低下頭,在理智被他的凝視融化掉以前,尤諾拉顫抖地拾起在激情中掉落的出入卡,放在門上,滋地感應一聲,接著推開門走進去。

  望著客廳裡熟悉的一切,只屬於她的一切:乳白色的沙發,沙發前的矮桌上擺著幾本雜誌,淺藍色蕾絲簾幕的窗戶旁佈置了一方喝茶的空間,原木色的桌子配上幾張圓背的椅子,桌上擺了一盆綠色植栽,是她在花市裡買來的仙人掌。

  仙人掌,堅毅的耐旱植物,幾天不用澆水也不會死掉的植物。

  仙人掌不喝水也可以活下去,身為仙人掌的主人,她不需要無聊的慰藉也可以活下去……

  站了一會兒,尤諾拉緩緩轉過身,門外,再也沒有誰的蹤影。

  那個具有強烈威脅性的男人已經消失無蹤。

  她忽然覺得自己受夠了寂寞,受夠了面對屋子裡屬於自己的一切,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屬於誰。

  這就是輕熟女的哀愁,她擁有一切,也包括這屋裡大量的空虛。

  把門關上,把無盡的空虛寂寞關進來……

  門一關上,門板後面卻露出了一個人,一個應該已經走掉的人,但他卻沒有走,門一關上,靠在門邊白牆上的高大身影露了出來。

  「你……」張口結舌,她說不出話。

  「你把門敞開了老半天,我以為你在等我,所以就進來了。」

  「你臭美!」尤諾拉跳了起來,她才沒有把門開著等他進來,她只是……

  只是望著仙人掌發了一會兒呆,絕對沒有故意把門開著等他。

  或許她有,確實有那麼一絲絲故意,故意把門開著,故意發了一陣呆,故意……

  也許她是故意給他機會進屋來。

  但她的思緒太混亂了,沒辦法分析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只是一個箭步衝上去,她得揪住他,得想辦法把他趕出去。

  夙婓懈拒絕被掃地出門。

  一個反身就將她壓制在牆上,他用來釘住她的不是釘子,而是每一寸男性陽剛的線條,以及他的嘴,大嘴牢牢地釘住鎖緊小嘴,再一個趁她驚訝地張開嘴唇的瞬間舌頭就溜了進去。

  「唔!」

  她想掙扎,雙手卻被高舉過頭反鎖在一隻大手裡,他只用了一隻手就讓她失去了自由,空出來的另一隻大手忙著在女性纖細的身軀上摸索。

  她很瘦,視覺上看起來如此,尤其黑色套裝具有視覺收縮的效果,但他摸索過,知道那纖細的體態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然而女人該挺該翹該飽滿圓潤的地方,例如臀部,例如大腿,例如……

  光是隔著衣衫撫摸就驚為天人的胸部!

  之前他在馬路上幾度忍不住想探進去真真切切掌握住的胸部,他忍不住還是忍住了,不是擔心妨礙風化,而是大男人主義在作祟。

  她的指責沒錯,他的的確確是個大男人主義者,他想要的別人連看都別想看一眼,而且只要他想要,就一定能要得到,而他現在就要,要她!

  現在沒有別人,只有他和她,而他立刻就要她,這個女人,尤諾拉。

  不管他如何說服自己,她跟他的初戀女友太像了,兩個活脫脫一個樣,天使的臉孔,魔鬼的脾氣,他知道這樣的女人可愛的一面,也嘗過這樣的女人可怕的一面,而可怕遠比可愛的多得多,所謂相愛容易相處難,指的就是這一類的女人,也是他走過年少輕狂的歲月,誓言再也不去碰觸的女人。

  不開口的時候像個甜蜜的天使,卸下天使的外衣,裡頭卻是一隻刺蝟,對她好或不好,都會刺人的刺蝟。

  他被刺過也痛過,事隔多年還是隱隱作痛,他不想再受一次罪。

  他大學時代的初戀也是到如今唯一的一場愛戀,在那之後,逢場作戲他有過,虛應故事他有過,銀貨兩訖的露水姻緣,不諱言地,他也有過,三十二歲的男人,該有過的他都有過了。

  但他不想再愛,不想再跟誰定下來,不想被愛牽著鼻子走,不想因為愛而患得患失,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對誰都推說等到事業有成再談感情。

  組長不算有成,那麼主任呢,主任不算,那麼副理呢,副理不算,爬到經理的位子!經理在世俗的眼光裡,總該算是事業有成了,再不找個對象,再不定下來,結婚生子,再不行動就太晚了。

  跟他交情不錯,偶爾下了班會一起喝兩杯,聊聊心裡事的屬下羅正方,不只一次這樣勸他,羅正方的女朋友也這樣勸他。勸著勸著,聊著聊著,不知不覺聊到羅正方女友的鄰居有個侄女,聽說從小聰明伶俐,模樣標緻人又聰明,現在是一家公關公司的主任,一個條件好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卻被交往了八年的男朋友劈腿拋棄了,然後他們就一搭一唱地慫恿他:「就打個電話給人家嘛!」

  「我又不認識她,打給她幹嘛?」夙婓懈事不關己地問。

  「現在不認識,打了聊幾句就認識了啊!」

  「認識了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難得遇到一個內在外在都匹配的對象,當然是要把人給追來當老婆啊!」

  羅正方怪叫著,他的女友也跟著怪叫著,「你總不想一個人孤老一生吧!」

  孤老一生,聽起來是怪淒涼,但夙婓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時候到了就住到養老院去,跟一堆年齡相仿的老人在一起,也是除了結婚生子之外的另一種選擇。

  「經理,你年紀輕輕就想著以後要去住養老院,未免太悲觀了,該不會……」羅正方有些可疑地瞧著他,「你是不是也在感情上受過什麼創傷啊?」

  「就算有,也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聳聳肩,夙婓懈承認了。

  「既然這樣,你就更應該打個電話給人家,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受過傷的人最瞭解另一個受傷的人的心理。」

  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夙婓懈被說動了,想想幫助一個感情受到創傷的女孩子從谷底走出來,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所以他打了電話,約了尤諾拉在咖啡店見面。

  推開咖啡店的大門,跟她的眼睛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就後悔了……

  後悔不該打通電話,後悔再度遇上這種女人!

  這種女人,他指的不單單是外表,外表漂亮的女人一個賽過另一個,漂亮是沒有極限的,他真怕的是她渾身散發出不妥協的況味,類似野生動物的一種味道,野生動物特別珍貴,野生動物也特別難以馴服,他試著馴服過,卻換來滿身傷痕。

  這輩子他最不想碰到的就是這種女人。

  然而就在那間咖啡店,他碰到了她,尤諾拉!

  他真後悔不該多管閒事,後悔打給她,後悔遇見她。

  世界上每天有那麼多人被劈腿,他不可能打給每一個需要開導和安慰的女人,尤其是這個女人,任何來自於男人安慰和開導對她來說,簡直跟侮辱沒兩樣。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他只要腦子一停止運轉,尤諾拉的臉就會浮現眼前。

  他不願想起卻忍不住老是想起來,想起來就忍不住想撥給她,撥了線路還沒通就又切斷線。

  打給她幹嘛呢?

  他明明對她沒有興趣,沒有企圖,早就對自己說好,這輩子再也不碰這種類型的女人,有著一張彷彿沾了一層雪的臉顏……

  然而天涯海角,他逃得過理智,逃得過不斷想撥電話的衝動,逃得過不斷浮上心頭的臉顏,卻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命運讓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同一家餐館,讓兩人湊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是命運……

  也不全然是命運!

  接下來的不能再推給命運,是他自己,出了餐館,大可以她向右走他往左走,他不搭捷運,他一向開車,但他卻選擇放棄走向左邊的停車場,跟著往右轉,走進捷運,上了列車,出了站,再跟著她一路走回家。

  跟著她,確實是想保護她。

  景氣不好,治安很亂,一個美麗的女人走在夜歸的路上,很容易就落得人財兩失的下場。

  基於一個男人的風度,就算他對她沒有任何企圖,也應該默默地陪她一段,更何況他有,當她在餐館裡跟他面對面的坐著,大口吃肉大聲說話的時候,他就有了,像個色狼一樣,對女人懷有非分之想!

  那時候他就想撲上去,什麼應不應該可不可以都阻止不了吻她的衝動,但他畢竟是人不是獸,是人,不管多難忍也忍下來,他甚至忍著衝動對她的父親開了那句玩笑話:「尤伯父,您的女兒要我這樣對您說,說我對您的女兒一點意思也沒有。」

  然而薑是老的辣,尤伯父一聽就知道,他對尤諾拉是有意思的。

  知道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女兒有興趣,做父親的自然會忍不住跟他多聊兩句,所以他也跟他聊了,這一聊,夙婓懈才發現自己錯了!

  跟尤伯父通完電話,他忽然明瞭,尤諾拉,魅力是美麗,任性是任性,但她永遠不會像他的初戀女友一樣傷害他。

  別的不說,就因為她有一個那麼開明明理又那麼愛她的父親,那樣的父親絕對不會教出一個真正任性到骨髓的女兒。

  她和他的初戀女友,只是皮囊相像,骨子裡,其實是不一樣的人。

  他的初戀女友不可能付賬,也不可能擁有尤諾拉的工作能力,初戀女友是一個永遠不需要工作的千金大小姐,家裡有錢得要命,父親卻也勢利得要命。

  記得第一次跟女友的父親見面,在一家對方指定的意大利高級餐廳,那一頓足足吃掉他辛苦打工存了好幾個月的薪水,甚至還短缺了好幾百塊,那幾百塊,女友父親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錢,眼神和口氣都是輕蔑的,「連帳都付不出來的窮小子,也想高攀我們家寶貝!」

  從那以後,不管女友要求什麼禮物,或是上多麼貴死人的餐廳,夙婓懈拼了命超時打工也要賺來給她,他什麼都給她,她卻又嫌他老是在打工,不像別人的男朋友,下了班或放了假都會寸步不離的陪在她身邊……

  「大小姐,我跟你朋友的男朋友不一樣。」他說,「人家是企業家第二代,他們的工作室穿得西裝筆挺,開著百萬名車,到處跑趴參加時尚派對,認識名媛正妹,至於我,除了上學,其他的時間都花在打工上了,放了假,只想好好睡個覺,或是在家裡看看書或是錄影帶,做幾道簡單的家常菜……」

  「家常菜!」女友聽了花容失色地質問道,「你要我窩在家裡當個煮菜的黃臉婆?」

  「我知道你不喜歡也不會做家事。」他對女友並沒有太多的要求,唯一的要求是:「你什麼都不要做,只要負責看你的時尚雜誌,我來做,我切我煮我洗碗,你只要負責吃,這樣行不行?」

  不行!在家吃不行,在家看書和綠影帶也不行,不行,不好,她不喜歡這樣。

  凡事他想要的他喜歡的,她一概否認一概不接受。

  但她想要的她喜歡的,例如無止境的逛街,無止境的走馬看花,參加各種名目的派對,她的那些有錢的朋友,生日開派對,戀愛開派對,失戀也開派對,派對派對派對,她喜歡派對就拖著他到處去參加!

  他不會跳舞,不喜歡喝酒,他喜歡如果不想說話,就不可以不必說話,但那種場合不行,不管喜不喜歡,場面話還是要說,甜甜的卡布吉諾就像甜言蜜語一樣,能討女人歡心,就是他在那個場合裡學來的。

  女友喜歡聽,他就學著愈說愈溜,愈溜也愈公式化,就像他明明不會跳舞,然而一次兩次裝模作樣擁著女友在光亮的地板上轉個兩圈後,大家都拍著手說他是舞王什麼的了。

  但他是個什麼,只有自己心裡清楚。

  他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男傭,不是一個跑腿的,不是一個伴舞的。

  但女友不明白,他曾經以為她會明白,也曾經以為,有一張覆雪容顏的女子,也會有一顆冰雪聰明的心,原來她永遠也不會明白,也永遠不可能長大,永遠……

  她永遠是一個活在跟他不同世界裡的大小姐。

  但他愛了也認了,既然離不開,也只好拼了命的往上爬,拼了命的……

  但她等不了他,大學時代談談戀愛可以,畢業以後,女人的青春是不能用來等待的,聽從父命,跟門當戶對的人交往、結婚、生子,就是她的選擇!

  什麼他都能讓著她,唯獨這一件,他不能不跟她吵,吵吵吵,吵到最後,就算不接受也不得不接受,總不能叫他去搶婚吧,搶得了人,搶不到心也沒有用,她的心已經不再屬於他!

  所謂愛情,原來不過是一段目睹對方背影愈走愈遠的過程。

  他經歷過那段過程,比被劈腿更痛,痛得幾乎要了他的命。

  明明他對她還有愛,她對他也還有,只是再也無法相處,所謂相愛容易相處難,所謂兩個人一起痛苦不如一個人寂寞。

  所以他用祝福,把她交到另一個男人手裡。

  然後把寂寞留給了一個人的自己,並且打算,這一生就這麼寂寞下去了。

  命運之神卻安排他打了那通電話,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尤諾拉!

  尤諾拉……

  乍看之下,她確實跟初戀女友活脫脫的一個樣。

  然而夙婓懈漸漸發現,不一樣,不是每個外表美麗的女人都有一個驕縱的靈魂,尤諾拉的脾氣是壞了一點,說話也不太好聽,但卻有擇善固執的勇氣。

  很多主管不但沒有識人之明,甚至連叫人走路的勇氣都沒有。尤諾拉有,她不拖累別人的青春,招致埋怨也不以為意。這份氣魄,連身為男人的夙婓懈都自歎不如。

  她的氣魄不止如此,她還付賬!

  這個舉動原本是把他惹毛了,跟初戀女友父親見過面後,他發誓不會再當一個連帳單都付不出來的男人,尤諾拉卻打破了他多年來的習慣。

  但他卻沒辦法討厭她!

  看著她抓起賬單衝往一樓去付賬,一抹憐惜之情卻在夙婓懈心中油然升起。

  除了被劈腿,他想在愛情裡,尤諾拉肯定沒有被男人好好的疼惜憐愛過。

  只有不曾被男人疼愛過的女人,才會什麼都搶著自己來,連付賬也不例外。

  表面上,尤諾拉確實是隻母老虎,但那層母老虎的外皮是紙做的,只是沒有人有勇氣把紙做的老虎皮揭開來,沒有人有那個福分去當一個真正認識她的內在的幸運兒。

  也許羅正方說的沒有錯,他還年輕,除了以後住到養老院去的選擇,或許他應該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經過這麼多年,在工作上,歷練上,他都有所成長,不再是當年那個付不出帳的窮小子,自尊心也不再像玻璃一樣一碰就碎。

  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去呵護一個值得用心被呵護的女人!

  所以他一點也不後悔了,甚至很慶幸自己打給了她約了她。

  所以他一點也不猶豫了,就那樣不顧一切當街吻住了她。

  所以他一點也不遲疑了,在大門被關上之前先搶了進來。

  他更想做的,不只是進門,也不只是將她反制在牆上釘著吻著而已,而是更激進的……

  這個表面上驕傲得像個女王的女人,不用激進的手段制服不了的女人,他得用一招就得到她的心!

  「讓我進去!」夙婓懈在柔軟的花瓣嘴裡嗄啞的呢喃。

  「你已經進來了。」她在他的嘴裡劇烈地喘息。

  「我指的不是大門。」男性濕濡的嘴唇從女性甜蜜的口腔裡撤離,緩緩移到皎白如扇貝般的耳畔,吐露著濕熱的氣息。

  「不是大門?」失去男性舌頭翻攪的嘴唇,微微敞開著,帶點失落,也帶著疑問,美麗的眼眸充滿迷惑。

  「是這裡!」夙婓懈挺了挺腰,早已腫脹的男性胯下頂住她,明顯讓她知覺到他想進入的是一個充滿神秘又禁忌的地方。

  尤諾拉瞪大了眼睛。

  她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想進入的地方,不是大門,而是她的大腿之間!

  她懂了,卻也憤怒了!

  這個男人竟敢……

  之前像個大情聖似的默默替早已分手了的女朋友慶生,一轉眼那張說過對她沒興趣的嘴唇卻又放肆地吻了她。

  他以為他跟她並桌吃過飯,也送她走過一段回家的路,還有他甚至懂得她不願耽誤別人的青春,所以用激烈手段叫人走路的心態,他以為光憑這樣,她就必須對他感激涕零,投懷送抱了?

  憤怒凝聚成的一股力量,尤諾拉推了他,竟也推動了他。

  他被推動了,但還不至於被推開,充其量只能算是上半身離開了她,昂揚勃起的下半身,依然牢牢地壓在女性陰柔的曲線裡。胯間的一團火種,隔著薄薄的衣物,燒灼著彼此,燒得男性愈火熱愈堅挺,燒得女性愈火熱愈柔軟,燒得如雪般的凝脂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

  是慾望!

  濕濡的,不受控制的,像受到某種特殊力量的召喚似的,從女性最神秘的地方流出來了。

  她亂了方寸,感覺理智似乎也跟著從那個地方一起流出去了,她好濕,又好熱,而且渴望……

  竟然渴望他來碰觸她!

  哪裡都好,她身上的每一寸都需要被安慰,哪裡都好……

  多可怕!

  沒想過自己竟然是這種女人,這個男人不要她的心,他只對她的身體有興趣,她卻因為這樣的男人而濕濡了雙腿……

  不可以!

  她想大聲喝斥,斥責自己也斥責讓她墮落的男人,張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兩片嘴唇抖啊抖的,反而像在乞求對方一個吻。

  而夙婓懈大方得很,人家乞求一個,他給了一連串,一連串綿密熱切的吻像火一樣的吻,幾乎整個含住她,兩張嘴變成一張嘴,女人的嘴被男人的嘴整個含在嘴裡,舌頭在她裡面掀起一波強過一波的驚滔駭浪!

  那強勁猛烈的攻勢讓人難以抵擋。

  尤諾拉不得不放棄,放棄已經被攻陷的嘴唇,她的兩片嘴唇已經不再屬於她自己,而是被夙婓懈狂妄地據為己有,他佔有了她的嘴唇,那已經是他的領地,在他的領地上,他想怎麼放肆撒野她已無力制止,淪陷了就已經淪陷了,淪陷區就由著他去翻攪舔弄吻得她發紅髮腫吧,她所能做的只剩下──

  夾緊雙腿!

  夾緊在那激烈擁吻下,被刺激得愈發氾濫的慾望痕跡!

  拼了命她也不能讓他發現,不能被發現那個地方又濕又熱。

  可惜這個嘗試才剛開始就被一隻大手打亂了,那隻大手不顧一切地拉高短裙推到腰際,然後那個地方,被火熱的男性隔著衣料逗弄得濕濕的地方,就那樣暴露了出來。當她被那樣暴露出來的瞬間,整個人都傻住了,夙婓懈也被震住了,他沒想到,原來她跟他的反應一樣熱烈,他硬得恨不得立即就衝進去,而她也早已經做好讓他進去的準備,就像她可以敞開著大門等著他進來一樣……

  剛剛他沒有會錯意,她確實是開著門故意給他機會溜進來。

  現在他更不可能搞錯,他伸出手指輕輕得探索著女性潮濕的褲底,指尖沾滿了慾望汁液,那甜美的汁液是最好的證明,她不止是敞開了大門等他進來,甚至願意敞開雙腿讓他進去,雖然當他隔著底褲撫摸著那女性神秘潮濕地帶的時候她喊了一聲:「住手!」

  住手,他是可以住手,就像之前在門外一樣,她喊停他就停。

  然而當他停下了吻,她卻又低著頭像個掉了心愛的玩具的孩子一樣。

  所以這次,她喊了停,但他卻不願意停下來了,不只是為了他自己,也為了她,她已經濕透了,全身上下每一寸女性陰柔的線條,都呈現一種被餵了藥似的亢奮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的女人,迫切需要被一個男人堅硬的充滿,否則……

  否則勢必會陷入慾望不得滿足的煎熬裡!

  當然他沒有必要也不捨得讓她受那樣的苦。

  他就在這裡,一個陽剛又堅硬的男人,就像她迫切需要一個男人般地迫切需要一個女人,理所當然沒有理由讓她繼續煎熬下去,何況……

  還有一個理由,有了那個理由當後盾,夙婓懈更沒有道理放開懷裡的女人,那個理由是──

  「我已經跟尤伯父說好了。」嗄啞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

  男性的手指頭呼應著堅定地言語,並未從那潮濕的女性底褲下撤離,而是佔有既定領土似的繼續霸佔著。

  這太荒謬了,但她卻連要求他撤離的力量都拿不出來,彷彿男性指頭定住了女性重要部位,連帶也定住了她的意志。

  她雖沒有辦法對抗他,卻沒有辦法不意識到他話裡的含意,好像他跟她爸在電話裡達成了什麼秘密協定似的。

  「我阿爸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她很努力地,在被他的指頭定住的潮濕狀態下,半是質問半是呻吟地吐出了這個疑問句。

  「他說。」夙婓懈揣摩著尤父在電話裡的口吻,「那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試著表達一個父親的心願,「尤伯父對我說:「我希望你,不管用任何方法,務必,請你務必幫幫拉拉,幫她把身為女人的自信心找回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48 AM

第六章

  別瞧不起人!

  那天晚上,尤諾拉是那樣回應他的,她不需要他用那種下流的手段替她把女人的自信心給找回來,她的自信心存活得很好,沒有長腳跑掉也沒有長翅膀飛走。

  是阿爸誤會了,阿爸也誇張了,沒有誰能真正打擊到她,相戀了八年的胡一哲也不能,所以拜託他高抬貴手,停止下流的狂吻和觸碰……

  「停止!」

  空氣沉默下來,會議室裡幾十雙眼睛全都盯著她瞧。

  天啊,她不但在公司的企劃會議中出了神,還像瘋女人似的大叫起來。

  「抱歉!」她揉揉太陽穴,「大家繼續!」

  尤諾拉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到站在台上進行簡報的主講者,心裡卻忍不住地想,幸好那天晚上夙婓懈被拒絕後,就再也沒有打過電話來。

  就此斷了聯繫也好。

  上次在他面前吃錯菜,現在又因為想到他而亂說話,如果繼續跟他糾纏不清,下一次,搞不好她連藥都會吃錯了。

  停止胡思亂想,試著專心開會,寫企劃,跟客戶討論企劃案的執行細節,照例忙到辦公室裡的人都走光了,她才敢喘口氣,也才敢……

  有點像作賊似的把手機從皮包裡拿出來。

  手機像死了一樣,沒有接收到任何新的來電紀錄。

  夙婓懈沒有打來……

  隔天沒有,再隔天也沒有,一個星期都過去了,尤諾拉才意識到潛意識裡她一直在等他,總覺得他應該給她一通電話的。

  真的是她又犯了傻病了。

  那天晚上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調劑而已,就像飯後要吃一個甜點。

  沒有什麼比一個剛被男人拋棄的女人更適合扮演這種角色,一個不是正餐的甜點。

  所以他才會任意妄為地吻她摸她,最後被拒絕了,也無所謂地聳聳肩,朝她揮揮手,咧咧嘴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甚至連再見也不用說,說了再見等於是要再見面的,所以他連再見都省略了,就那樣離開了她的住所,大踏步走得那麼瀟灑,接下來當然也沒必要再聯絡什麼。

  她被玩弄了!

  就像被拋棄一樣,她沒想過自己會被玩弄,沒想過自己會跟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男人吻得難分難解,要不是後拉夙婓懈提起了她阿爸,要不是聽到原來是阿爸要求他替她把女人的自尊心找回來,也許除了吻,她還會做出更大膽的舉動也不一定。

  就像最後壓倒駱駝的是一根稻草,壓倒一個人的往往也是無足輕重的寂寞。

  是寂寞,壓垮了她。

  也是寂寞,讓她像個傻子一樣,傻傻地等著一通不可能的電話。

  寂寞的女子,拖著寂寞的腳步,離開辦公室。

  沒有明確目的在街上遊走,走著走著,赫然發現自己就停在那間生意好得要命的餐館前。餐館的生意依舊好得驚人,她不想進去人擠人,邁開腳步走開了幾步,大門突然被推開,有人朝她喊一聲:「尤小姐!」

  尤諾拉回過頭,喊她的正是小牧。

  「你怎麼知道我姓尤?」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自我介紹過了。

  「是夙先生告訴我的。」小牧笑嘻嘻的喊出她的名字,「尤諾拉小姐。」

  「喔。」她沒想到會突然聽到夙婓懈的名字,也沒想過他會跟小牧談起她。

  「快請進吧!」小牧熱情的招呼。

  「可是我沒有預約……」

  「沒關係,只要是尤小姐來,隨時都有位子坐。」小牧笑嘻嘻的開門迎客人,「請吧,我們等您好久了。」

  「我們?」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夙先生每天晚上都在這裡坐到打烊才離開,我想他應該是在等你。」

  「你誤會了。」姓夙的連通電話都沒打過,更不可能像個癡情漢在這裡等她。

  「我沒誤會什麼!」小牧很堅持,「夙先生看到你終於來了,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沒這回事,夙婓懈根本不會期望看到她,她也一樣,她沒辦法面對他的……

  嘴唇!

  不用面對,光是想到他的嘴,一種熱辣辣的感覺就突然滲進心裡。

  還有他的手,她肯定也沒有辦法面對,那隻手曾經在她身上敏感的部位上放肆的遊走……

  她沒有準備好面對他,卻又矛盾的期待過他的電話;她沒有準備好面對他,卻又意志不堅地在小牧的堅持下,半推半就地上了二樓。

  夙婓懈果然在那裡。那天他們同桌過的包廂裡,果然還是一個人,也果然還是點了一桌好吃的。

  一看到她,夙婓懈很明顯地也是一愣。

  「是你?」

  「真巧!」她僵硬地一笑。

  就知道,小牧一定是搞錯了,不管他坐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肯定不是等她就對了。

  但是來都來了,現在再扭頭離開,只會突顯地還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記在心頭,只好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坐下來。

  等小牧走開之後,突然又意識到,她忘點菜就坐在這裡,跟夙婓懈兩個人面對面……

  跟夙婓懈見一次面,她的智商似乎就退化一次,彷彿沒出過社會的小女孩,而不是在工作領域裡呼風喚雨的女強人。

  不用照鏡子,她就知道自己又臉紅了,熱辣辣的感覺從臉頰蔓延到耳根子。她感到坐立難安,想下樓去點菜,夙婓懈灼熱的凝視卻讓她覺得雙腿軟弱無力,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好就那麼坐著,跟他比賽大眼瞪小眼,好像誰先移開視線誰就輸了。

  沒想到先認輸的人是夙婓懈,雖然他看起來實在不像一個會讓女人的男人。

  而他不但先認輸了,還盛了一碗飯放在她的面前。

  這個時候,尤諾拉才注意到,他雖然一個人,可是桌上確實擺了兩副餐具,好像真的在等什麼人似的。

  別胡思亂想,就算他在等人,等的也不會是她,她最好停止沒用的臉紅和往自己臉上貼金。

  「吃吧,老是加班到這麼晚,你一定餓壞了。」夙婓懈用一種幾乎是寵溺的溫柔口吻說道,「今天的芥藍牛肉很新鮮,你嘗嘗看。」

  一個大男人表現得如此溫柔,反而讓她的任性無從發作。

  「那我就……」她勉為其難地,「嘗了一點好了。」

  拿起筷子,她吃了一口,接下來就一口一口停不下來了。

  天底下沒有什麼比食物更實際的了。

  不管多愛面子的人,也敵不過肚子餓的感覺。加上旁邊有個男人伺候女王般不斷地替她布菜,她只要負責把不斷堆到碗裡的美食吃下去,不需要去計較他到底坐在這裡等的是誰。

  有些問題不用問,答案,早就心知肚明。

  他等的不外乎是八百年前已經分手的女朋友,不然就是另結的新歡,總之不會是她這種都快過了保存期限的老古董。

  像夙婓懈這樣的黃金單身漢大可以找一個青春貌美、溫柔可人的小貓咪,不需要等一隻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但今天她把爪子稍微收斂了一點。

  吃完飯並沒有搶著付賬,她乖乖跟著他下到一樓,站在旁邊等他掏出皮夾來付錢。

  看著一個男人付錢的動作尤諾拉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重點不是他從皮夾掏出了多少錢,而是那個舉動,讓她感到有些心酸酸。

  原來這麼多年來,她並不是真心想當一個擋在前面付賬的女人。

  有個寬大肩膀在前面擋掉一切,讓她頓時有種被呵護被體貼被看重的感覺,那種感覺……

  她幾乎早就已經忘掉了。

  夙婓懈卻替她找了回來。

  這讓她感動,感動之餘又有些感傷和罪惡,總覺得自己好像偷了另一個女人的快樂。畢竟夙婓懈原本坐在那裡等的人並不是她,但她卻厚顏無恥地坐下來就大吃大喝,吃完了還等著男人掏錢買單。

  但他跟她,什麼都不是,他沒有道理請她這一頓,也沒有道理,她還站在他背後,好像付完帳以後,他還會拉著她的手去看電影……

  這太荒謬了!

  輕輕移動腳步,推開門,沒有說謝謝,也沒有說再見,尤諾拉離開了餐館。

  一樣的上下捷運,一樣走上回家的路,什麼都沒變什麼也都變了。

  她是變了,幾乎沒有再想到胡一哲,腦中盤旋的全都是那個會在餐館裡點一大桌菜默默地替前女友慶生的男人。

  就像沒想過自己會被劈腿,她也沒想過自己會為一個男人牽腸掛肚到這種程度。

  老實說,她在心底不得不承認對夙婓懈是存有幾分好感,當他在咖啡店裡揚言要打醒她的時候,她就對他有好感了。

  不是她有被虐待狂,而是心裡很清楚,真正會動手打人的男人是不會說出來的,說都不說啪的拳頭就揮出去了。

  但夙婓懈不是,他不是會打女人的男人,也不是……

  不是會等她的男人!

  巧遇就是巧遇,偶然就是偶然,他們之間的緣分,也僅止於此。

  不管怎麼牽腸掛肚,終究還是要一個人走開,一個人……

  走了一大段路,身後傳來一聲低咳,她猛地回頭,才知道這一路上,她不是一個人,夙婓懈竟然再次像跟蹤狂一樣尾隨著她。

  「夙先生,你再繼續跟蹤我的話,我就要報警了。」尤諾拉板起了臉。

  「悉聽尊便。」

  「我是說真的。」她加強語氣,「如果你再不離開,我會立刻報警。」

  「警察來了也沒用。」

  「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我到女朋友家裡約會,本來就天經地義,警察也管不著。」

  「女朋友?」尤諾拉歪了歪腦袋,如雪的臉顏上打了一個大問號。

  「我女朋友!」夙婓懈指指她身後不遠處的建築物,「我女朋友就住在那裡。」

  原來他有女朋友了,原來他的女朋友跟她還住在同一棟大樓裡,原來……

  「那你慢慢等吧。」她裝得毫不在意,說完扭頭繼續往前走。

  走了兩步,夙婓懈又跟上來並肩同行。

  「今天晚上你想做什麼?聽音樂還是看電影?」他問得一派輕鬆,好像她就是他的女朋友,好像他們本來就約好要共度這個夜晚。

  「沒有我們,夙先生,你是你,我是我!」高跟鞋叩叩叩地繼續往前,尤諾拉目不斜視地說,「你最好趕緊去找你的女朋友。」

  「說的也是,我女朋友的脾氣不太好。」他瞄瞄尤諾拉,「如果她知道我在路上跟女人糾纏不清,肯定會氣得要命。」

  「既然這樣,你最好趕快去找她,免得她大發雷霆,你吃不完兜著走!」尤諾拉趕時間似的加快腳步。

  「我已經找到她了。」

  「什麼?」

  「我說我已經找到她了。」夙婓懈正經八百地開口,「我在餐館整整等了一個星期,總算是等到你了。」

  尤諾拉停下腳步,頓了半秒,「你說什麼?」吃驚的臉孔僵硬的轉向他。

  「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也一直在等待的,脾氣不太好的那個女朋友。」他望著她,「我以為自己跟你心有靈犀,沒想到你讓我等了這麼久。」

  沒想到,小牧猜得竟然沒錯,夙婓懈天天坐在那裡,當真是為了等她。

  然而什麼時代了,科技上市公司的經理,卻用這種落伍的方式追女人,連電話也不打一通,就那樣傻乎乎的坐在那裡等,要不是小牧硬把她往裡頭拉,他還不知道要在哪裡坐多久哩。

  她真的愈想愈氣……

  「誰跟你心有靈犀啦!」尤諾拉紅著臉的喊道,「誰又要你等我啦!」他像個傻子一樣坐到地老天荒也不干她的事,她不是會被這種傻氣行為感動的女人,「而且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答應當你的女朋友了!」

  「那天晚上!」夙婓懈嘴巴咧得大大的提醒她,「那天晚上我們「那個」了。」

  「那個歸那個,那個……那個只是那個,那個只是吻而已,頂多加上愛撫而已……」尤諾拉故意兇惡的反駁,「那個只是小意思,根本不算什麼!」

  「想不到你這麼開放!」他攤攤手,「早知道你的尺度這麼大,那天晚上我怎麼樣也應該死皮賴臉的留下來。」他曖昧地眨一下眼,「我會讓你知道,我會做的不只是「那個」而已,還有更厲害的絕活……」

  「留著你的絕活到馬戲團去表演吧!」

  說完尤諾拉轉身就走。

  夙婓懈也一樣又跟了上來。

  沉穩的腳步聲愈靠愈近,她不由得心慌意亂,忽然眼前一名穿著警察制服的人影迎面而來,是深夜社區巡邏的員警。

  那名員警她見過好幾次,對方顯然也認得她,還沒走近就先朝她點了點頭,眼見機不可失,她立刻大聲呼救:「警察先生,那個人是跟蹤狂,他已經不只一次跟蹤我了。」

  警察望了望站在她身後的夙婓懈,再把視線轉回到尤諾拉的臉上。

  「那個人看起來不想跟蹤狂。」他用警察的直覺回答道。

  「跟蹤狂臉上當然不會寫著我是跟蹤狂!」尤諾拉怪叫著,沒想到警察竟然會站在夙婓懈那邊,「那個人是看起來衣冠楚楚,但不能證明他沒有犯罪意圖。」

  「你說的也沒錯。」警察咳了兩聲,「那位先生,請問你跟著這位小姐,到底有什麼企圖?」他質問夙婓懈。

  「我對我的女朋友當然有企圖,就像你對你的老婆或是女朋友的企圖是一樣的。」夙婓懈用一種男人對男人的口吻,對那名員警說。

  「你的意思是,這位小姐原來是你的女朋友?」

  員警的話還沒有問完,尤諾拉和夙婓懈就急著搶答──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她說。

  「她是我的女朋友。」他說。

  兩個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員警無奈地對夙婓懈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能想辦法證明這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我就放你一馬,不然就別怪我必須麻煩你跟我回警察局去了。」

  「證明就證明!」夙婓懈求之不得地大步上前,大手捧起尤諾拉的臉,劈頭就是一陣狂吻。

  起初她想抵抗,畢竟跟員警告狀的人是她,她怎麼樣也不能被吻昏了頭。

  然而想歸想,想要抗拒夙婓懈的吻,確實困難重重。

  沒多久,她就忘了有一個員警在旁觀,沒多久,被吻的嘴唇就像花朵一樣盛綻開來,夙婓懈的舌頭就那樣溜進去,像一隻貪婪的蜜蜂,在甜蜜的嘴裡飛來飛去,忙著汲取各個角落的蜜汁。

  夙婓懈一直吻到她快要斷氣了才終於鬆開了她。

  尤諾拉茫然地眨眨眼。夜色中,警察大人已經吹著口哨緩緩地踱開。望著那穿著制服的背影,她想叫,卻又沒有臉叫出聲,她都跟夙婓懈吻成一團了,還說什麼跟蹤狂,那種指控誰也聽不下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用力抹抹嘴唇,卻抹不掉被徹底吻過麻辣感。

  「警察先生要我提出證明,這正是我能證明自己不是跟蹤狂的最好辦法。」

  「我的名聲都被你毀了。」

  「我看那個警察是個通情達理的明理人。」雙手枕在腦後,夙婓懈有些幸災樂禍的說,「我想他應該不會到處說,說尤諾拉小姐深夜跟男友在街上兩個人吻成一團麻糬,我想他應該不會這樣說才對。」

  「你不是我的男友!」她嚴正聲明,「我也沒有跟你兩個人吻成一團麻糬!」

  說完轉身就走,愈走腳步愈快,快得彷彿她是一隻羚羊,被一隻猛獅拚命追趕,最後幾乎是奔逃著進入大樓,逃進電梯。但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夙婓懈也搶了進來,雪白臉顏上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睛戒慎恐懼地望著他,他也望著她,眼眸裡卻沒有戒慎恐懼,而是赤裸裸的慾望在燃燒。

  她怕死了那種眼神,彷彿他眼裡的火焰會延燒到她的眼睛裡來。

  撇開眼睛,尤諾拉拒絕與他四目相對,強迫自己盯著電梯的樓層號碼,二、三、四、五、六、七、八樓到了,衝出去,飛也似的逃。

  進門之前,背後一隻大手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她沒有回頭也不肯停下腳步,搶進門的瞬間,兩個人一拉一扯,啪一聲,身上的黑色外套像金蟬脫殼剝落了,只剩白色小可愛裹身的女性身軀落入一方男性堅實的胸懷裡,兩人糾纏著進了門,大腳一勾帶上了門。

  小手奮力捶打著,她甚至低下頭咬他的大手,拿出真正對付色狼的狠勁,打著咬著,突然底下一涼,跟外套成套的及膝裙,就像一片落葉來不及挽留就飄然脫離了她的身體。

  這真是太荒謬了!

  尤諾拉呆了呆,瞪著那條落在腳踝邊的黑裙子,她甚至連他什麼時候拉下短裙拉鏈都渾然不覺,那條裙子就已經躺在客廳地毯上!

  夙婓懈竟然秋風掃落葉般咻咻咻,三兩下她就被剝得渾身上下只剩下小可愛和蕾絲內褲,更可怕的是,她知道也感覺到內褲裡面是潮濕的,被慾望打濕的身子就那樣半裸地被困在他的懷裡。

  吶吶地抖抖嘴唇,她想開口威脅,但是話一出口,就知道完蛋了,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夙婓懈,我要你……」

  「我知道!」

  他答得太快了,她根本還沒把話說完就被自以為是的打斷了,深深吸了口氣,尤諾拉試著讓聲音聽起來不要抖得那麼厲害,「夙婓懈,我警告你,我要你……」

  「我知道!」他一點沒受到威脅似的再度打斷了她。

  「我要你……」

  她不死心地又說,也照樣說了一半被打斷。

  「我知道你要我,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夙婓懈捺著性子道。

  尤諾拉瞪大眼睛,知道他不但佔了她身體的便宜,連口頭上的便宜也不放過,故意在不該打斷的地方打斷她,硬生生的成了「夙婓懈,我要你」!

  要你個大頭鬼!

  「我要你住手!」這次她沒等他打斷就一鼓作氣地接著說,「我還要你立刻給我滾出去!」

  「我不是皮球,沒辦法找你說的用滾的。」

  這個無賴!

  尤諾拉試著扭動身體,想睜開鉗住自己的銅牆鐵壁,但形成銅牆鐵壁的男性臂膀卻不是一個區區弱女子所能掙脫得了,她扭動了幾秒就不得不宣告放棄。

  只要他打定主意不動,不管她怎麼使力也不可能撼動得了他。

  之前之所以勉強推得動,可想而知一定是他讓著她的結果,他故意讓她推了動了,也故意讓她逃跑了,為的就是要這樣,像囚犯一樣的把她逮回來,逮到他的懷裡牢牢地囚禁著!

  他喜歡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她偏不讓他逗得她團團轉!

  尤諾拉不再掙扎,既然撼動不了這個大高個兒,就只好像一條死掉的魚,絕望地翻著白眼瞪著他。

  然而不管表面上她裝得多麼無動於衷,事實上她只覺得自己像一把柴火,扣緊她的男性雙手就像一個大火爐,她就像一把柴火在男性手臂圈起的火爐裡燃燒!

  任何像這樣全身陷入燒灼狀態的人,想要維持正常的思考能力幾乎是不可能的,她沒有辦法思考,腦細胞似乎也被燒成了輕飄飄的灰,只剩下一張嘴唇勉強而顫抖地威脅道:「夙婓懈,如果你敢繼續像剝洋蔥似的剝我的衣服,就別怪我不客氣……」

  「沒人要你客氣!」他又打斷了她,低頭望著懷裡因為過度掙扎而顯得過分紅艷的臉蛋,「你不必對我客氣,大可以像我對你做的一樣,脫掉我的衣服褲子甚至全部,我保證,就算沒有一片衣料遮身,我都不會跟你翻臉!」

  這男人竟然有臉提出這種請求。

  請求她把他的衣服褲子甚至全部都給脫了。

  就算沒有一片衣料遮身,就算他敢赤裸裸的……

  赤裸裸的……

  赤裸裸的……

  天啊,她一定是腦子被燒壞掉了,竟然覺得,如果他敢赤裸裸的,他敢的話,她也沒什麼不好意思。

  就像暴露狂一樣,如果她害怕了閃躲了,對反反而會覺得得逞了。

  夙婓懈的心態就像暴露狂一樣,他是故意想把她弄得又羞又窘,想看她窘得躲都不知道要躲到哪裡去的無措模樣。

  不能讓他得逞,不能讓他以為他是敢的而她是怕的,不能讓他以為他能脫她的衣服她就不能脫他的,別讓他以為她沒有膽子學他像剝洋蔥似的剝了他!

  剝洋蔥,她最拿手的就是剝洋蔥,剝得又快又乾淨,而且不會被嗆得流眼淚……

  雖然心裡有另一種聲音,那聲音警告著她:別在這種事情上逞強!別跟男人玩脫衣服的遊戲,這種遊戲再怎麼玩,輸家永遠是女人!

  但她不認輸,她最討厭不戰而降,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感情上!

  至於夙婓懈,他無關工作也無關感情,如果他當她是一個玩遊戲的對象,玩就玩,跟胡一哲一段戀愛談了八年,她什麼也沒有玩過,青春都一晌,就這麼過了!

  難得這個男人有膽子面對她囂張的氣焰,卻沒有嚇得落荒而逃。

  夙婓懈,她對他夠不客氣了,但從頭到尾他從都沒露出過懼色。

  這樣就夠了。

  其實她要的不多,也就是一個有無所謂懼勇的男人而已。

  所以……

  就這一次,放縱自己緩緩伸出手,就照著他所提議過的,就像他脫了她的上衣和窄裙子一樣,纖纖玉手一個扣子接著一個扣子解開對方的白襯衫,很神奇地,當她下定決心這樣做的時候,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了似的,不再手足無措,而是變得好像不是本來的自己了……

  不是那個只交過一個男朋友,也只被一個男人吻過的女人,而是她胡謅過的那個,跟五十個男人接過吻,不只接過吻,甚至也就像曾經替五十個男人解過襯衫鈕扣的女人!

  突然間她就變成了那樣老練的女人了!

  解完男人襯衫鈕扣的指頭並沒有就此打住,繼續在男性腰際上的皮帶金屬環扣上徘徊著,她沒有主動解過男人的皮帶,然而一旦打定主意想這麼做的時候,竟然也可以一氣呵成地解開來,然後輕輕地,像甩一條鞭子似的甩在地上,眼波裡流轉的儘是從來不曾在眼裡出現過的嬌媚,她不知道自己那個樣子具有足以把神逼瘋的誘惑力,何況夙婓懈不是神,他只是一個人,一個慾望快要爆炸的男人。

  他很久沒有這麼想要過一個女人了,但他想要的原本是一個嘴硬心好保守又愛逞強的女人,那樣的她就已經具有十足的吸引力,但她遠比他原本就想要的更讓人不可思議!

  沒想到她真敢替他寬衣解帶,沒想到纖纖指頭解放了襯衫上的鈕扣和他的皮帶之後,依然沒有停手的打算。

  纖細的指頭移到男性褲襠的拉鏈上,沒有一絲的忸怩作態,一雙鑲嵌著濃密睫毛的眼眸也毫不退縮地盯著他的眼睛,明媚的眼波裡毫不掩飾的流轉著慾望。

  那代表,她依然畫葫蘆的不只是脫衣服的動作而已,更深層的更內在的部分,她也活脫脫的跟他一樣,跟他要她一樣的要他,當她那樣毫不遮掩地用眼神望著他的同時,空氣中刷地一個聲響,接著配合著從落地的長褲間跨出來。

  跨出來的那一刻,他再也無法被動地等待,她做得夠多夠好也夠激勵一個男人了,甚至他也意識得到,她對他做的早已經超過她本來的個性,所以接下來,應該由男人來接手繼續下去。

  空氣中沒有音樂,但他耳邊彷彿聽見了一種奇妙的,多年以前,當他還在愛情裡的時候,經常會聽見的屬於愛情的音符,一種在愛情裡的人才聽得見的樂章。

  踩踏著久違的愛情的音符,他擁著她,慢慢慢慢地後退、後退,直到一張沙發接手,代替男性的懷抱擁住他,她坐在沙發裡面,唇邊露出一朵好美的微笑,一朵只有異常溫柔的女人才會有的微笑,就那樣綻放在她的臉上,為他而綻放。

  他跪在沙發前,像膜拜女神一樣地屏息凝望,又怕自己過度灼熱的凝視會讓那朵微笑萎謝了。幾秒過後,他很快知道,那份擔心是多餘的,那朵微笑不會萎謝,當一個女人對自己男人那樣笑過,剎那就已經是永遠!

  放膽俯身湊上前去,他吻住了那朵微笑的嘴唇。

  這一次,他不再擔心自己會被她推開、或是被她反咬一口。

  當一個女人願意釋出這種微笑,就代表他可以盡情地對她施展出一切,一個男人可以在女人身上施展的一切,那一切,就從一個心甘情願的吻開始……

  於是,他嘗到了跟之前的狂吻截然不同的味道,好甜,是像花蜜一樣的味道,女人心甘情願把自己交出來的味道,她感到有些激動,也有些暈眩,那味道甜得像花蜜,花蜜不是酒,卻讓人有醉醺醺的感覺……

  他忽然有種想要叫喚她名字的衝動。

  「尤諾拉!」那股衝動從嘴裡衝了出來。

  「嗯……」尤諾拉也像醉了一樣,聲音和眼眸一樣迷迷濛濛的。

  「尤諾拉!」又喊一聲,加深了在她嘴上的吻。

  「嗯……」柔柔的手臂像籐蔓植物攀上男性厚實的肩膀。

  「拉拉!」接著他喚了她的小名。

  「別這樣叫我。」她在他的嘴唇游移到她的頸肩時,喃喃地抗議著。

  「你爸爸就是這樣叫你的。」他輕輕啃嚙著女性頸間的優雅。

  「我也抗議過了,拉拉,聽起來像小狗的名字。」她虛弱地呻吟。

  「我喜歡小狗,忠心耿耿。」夙婓懈仰起頭望著她,「我也喜歡你,拉拉。」

  「你不用說這種話。」她垂下眼皮,迴避了男性灼熱的視線。

  「但我想說。」男性低沉的嗓音伴隨著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嬌嫩的女性肌膚上,「我喜歡你,拉拉。」

  「你不需要這樣說。」她咬咬嘴唇,「你不用說什麼,一樣也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

  「意思是,即使我不喜歡你,你也願意讓我對你做任何事?」

  「這只是一場遊戲。」尤諾拉仰起頭,把頸部空間全部讓給男性黑顱給佔滿,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頭臉比圍巾更暖,暖暖地、麻麻地、癢癢地。

  「而你可以毫不在乎的跟我玩下去?」他埋首在女性細嫩頸間輕忽輕忽重的啃咬著。

  「不只是跟你。」她輕輕地假裝無所謂地開口,「也許任何男人都可以,沒有什麼比得上溫熱的擁抱更能慰藉一個寂寞的女人。」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49 AM

第七章

  那一夜,對有些女人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麼,然而……

  尤諾拉望著起了霧濛濛的窗子,伸出指頭在玻璃窗寫下了「一夜情」三個字。

  一夜情呵……

  她想自己確實是淪落了。

  淪落在夙斐懈的懷抱裡,毫無抵抗,任何姿勢,一次一次,大膽狂野,她讓他用各種可能或不可能的方式要她,甚至……

  有力的男性手掌扳開她的大腿,瘋狂的用唇舌席捲女性最隱密的地帶的時候,她記得自己還像個幫兇一樣,呻吟著、扭動的,手裡揪著短而凌亂的髮,用力將他的頭臉按向自己,那個連她自己都不曾一窺究竟的神秘地帶……

  夙斐懈卻用他的嘴唇、舌頭,再加上修長的手指頭,一次又一次的深度探勘,一次又一次淪陷了她的身體。

  很奇怪,但她不恨他,甚至當她睜開眼睛醒來,望著身邊那個交纏到天亮才沉沉睡去的男人,很奇怪,望著他如刀刻的五官,菱形的下巴冒出了幾根新生的胡碴,她竟然不恨他。

  一個快過了保存期限的女人,理當把這件事情當成把柄,窮追猛打抓著男人要他負責任的。

  然而望著夙斐懈沉睡的臉,她卻一點窮追猛打的意思也沒有。

  某種程度上,他確實慰藉了她,像一把火炬徹夜燃燒著給她溫暖……

  或許她這樣想,也只是自我安慰罷了。

  或許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即使哭著喊著要對方負責任,也阻止不了夙斐懈起身,換上昨夜沿著客廳到房間一路別隨意丟棄的衣服,擺一擺手,什麼都不用說,就那樣瀟瀟灑灑地離開她的住所,以及昨夜被他進出過無數次的她的身體,而他也當真那樣做了。

  當她側身躺在床上假寐的時候,夙斐懈輕手輕腳就像一隻貓一樣離開了她的房子,她靜靜地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見他打開大門又關上的聲音。

  那樣也好,什麼都不說就走了也好,正如她也同樣沒有把握,沒有把握能坦然地面對他,也沒有勇氣從他眼中看到自己。

  輕輕呵了一口氣,霧中的玻璃面上,映出一個模糊的自己,模糊的臉龐,模糊的五官,模糊的人生……

  從來她凡事都要求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頭來,似乎除了工作,沒有一件事情是照著她所想的軌跡發展的,愈想弄得清楚明白的,到頭來就愈迷惑。

  然而既然做都做了,悔恨也沒有用。

  身為一個現代女人,應當學著把性跟愛分開才對。

  她跟夙斐懈只是合作完成了性,而不是愛,愛沒那麼膚淺,愛不是動動嘴巴動動舌頭動動手動動……接下來的那個部分她不敢想了,卻有清楚意識到那個部位進入體內的感覺,那個全然男性的,陽剛的,火熱的,足以貫穿整個女性的……

  天啊,說好不要再想,竟然又想到那裡去了。

  「尤主任!」

  「什麼?」尤諾拉差點跳起來,快速抹亂窗上的字眼,皮椅一百八十度轉動,從玻璃窗轉回辦公桌,望著站在面前的郝有為。

  「我叫了好多次你都沒有聽見。」他望著尤諾拉美艷中卻帶著幾分魂不守舍的臉龐。

  「有什麼事?」她正色道。

  「我想跟主任報告一聲,上次您要我修改的企劃案,我已經改好了,也寄到您的電子信箱了,可是主任好像忙得沒有時間看,所以我……」郝有為不太好意思地說,「我沒有催的意思,只是想問問看,那個企劃案主任看了沒有。」

  「看過了!」兩天前她就已經看完了。

  「這樣啊……」郝有為搓搓手,一副慘了的樣子,尤諾拉看過了企劃案,卻連提都沒提一聲,可見還是改得很差勁。

  「很不錯!」尤諾拉說。

  「啊?」郝有為驚訝的眼珠子凸了出來。

  「我是說,企劃案修改得不錯,只是我忙忘了,忘了跟你講一聲,那份企劃案我直接交上去給經理看了,過兩天,如果經理也覺得沒問題,就可以證實跟客戶提案了。 」

  「萬歲!」郝有為高興得跳了起來。

  「小聲一點!」尤諾拉伸出一根指頭放在唇上提醒他,「別吵到其他的同事。」

  「抱歉!」郝有為又抓了抓頭,「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郝有為,我就知道你大有可為。」她朝他點點頭。

  「不是我大有可為,而是主任借我的秘笈湊效,不蓋你,我連蹲馬桶都捧著它當小說來讀……抱歉,我不是故意提馬桶這種事,我實在是……」

  「我知道你是太高興了。」尤諾拉被那張年輕熱情的臉龐感染了,忍不住露出一抹心有慼慼焉的微笑。

  郝有為望著她,那如花朵般偶然綻放的笑靨,她真是他見過最美麗也最有才華的女人。

  「還有事嗎?」等了幾秒,尤諾拉發現他並沒有就此回到位子上,而是站著傻笑著。

  「我是想……」郝有為鼓起勇氣開口,「想問尤主任今天下班以後想不想一起去KTV唱歌?」

  沒想到郝有為是想約她去唱歌。

  「我是出了名的走音王,只有家裡浴室的磁磚能受得了我的歌聲。」尤諾拉婉拒了。

  「不唱歌也行,那我們去吃宵夜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魷魚羹……」

  「我是過敏體質,魷魚會我全身起紅疹。」

  尤諾拉並不是故意要給郝有為釘子碰,只是沒興趣跟辦公室的員工搞曖昧,何況他還是個小弟弟。

  婉拒了郝有為,卻拒絕不了在辦公大樓外等她下班的另一個男人。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發現真的是他,好久不見的胡一哲。

  「你怎麼會來?」很奇怪,乍見他的臉,尤諾拉竟然沒有激動沒有遺憾,也沒有恨,只有一種老友重逢的感覺。

  在她心裡,胡一哲不知何時已經從前男友變成了一個老朋友。

  「我想說好久沒有見到你,下了班就到這裡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運氣不錯,真的讓我碰到了你。」

  「這樣啊。」一抹毫無芥蒂的笑容浮上她的臉龐,「你餓不餓?」她問。

  「是有一點。」胡一哲點點頭。

  「我知道前面巷子裡有一家館子的手工菜很有名,我請你。」尤諾拉習慣性地帶頭往前頭。

  「應該我請你才對。」跟在後面走了幾步,胡一哲突然開口。

  「什麼?」尤諾拉放慢腳步,慢慢回頭望著他。

  「我是說,你照顧我這麼久,應該換我像個男人一樣來照顧你了。」

  尤諾拉偏了偏頭,有些困惑地望著他。

  他摸摸鼻子,愧疚地開口:「跟你分開的這些日子,我漸漸明白,你為我付出太多了,當時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我知道了……」頓了一秒,「我們……我是說,你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為了胡一哲,尤諾拉痛過哭過難堪過。

  但復合這兩個字,她確實想也沒有想過,一時也無從回答,只是默默地帶頭往餐館的方向走去,彷彿只要到了餐館,自然會有人給她一個答案。

  餐館依舊是高朋滿座。

  然而小牧一看到她就高喊著,沒問題沒問題,有位子有位子,話一出口,赫然發現尤諾拉背後跟著一個男人,臉上突然多了幾分為難。

  「抱歉,尤小姐……」小牧搓著手,「這裡只有你一個人的位子。」

  「我跟這位先生是一起來的。」她指指已經走到身邊的胡一哲。

  「我知道!」小牧歉疚的對胡一哲點點頭,「但是很抱歉,這位先生不能坐在二樓包廂。」

  「二樓包廂不行的話,別的桌位也行。」尤諾拉說。

  「你也看見了,餐廳裡已經客滿,除了二樓包廂,根本挪不出空位。」

  「那我們就坐二樓包廂好了。」尤諾拉又說。

  「夙先生把那個包廂長期訂下來,除了夙先生和尤小姐,誰都不能使用。」

  「他今天也來了?」所謂的他指的當然就是那個姓夙的,但她不想叫他的名字,就只用了一個他來代替。

  「沒有!」小牧搖搖頭,「夙先生今天反常地沒有來。」

  沒有來。

  原本尤諾拉還抱著一絲希望,才會想請客為名,跟胡一哲到餐館來看個究竟。她想知道,夙斐懈早上無聲無息地從她家裡溜出去之後,到現在連通電話都沒打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她一整天都忍耐著告訴自己,就當那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夜情,就當玩了一場成人遊戲,他沒把她放在心上,她也不會把他當真,這樣就沒什麼熬不過去的了……

  其實一整天她都在和自己過不去。

  「豈有此理!」尤諾拉的脾氣爆發了,「那姓夙的是流氓還是什麼?自己不來吃飯,還硬是霸佔著桌子不讓別人用,這種事講給誰聽,誰都聽不下去!」

  「尤小姐確實有理由不高興,但是……」

  「沒有但是!」她不想為難小牧,而且既然胡一哲也來了,沒道理叫人家餓著肚子出去,「反正夙先生不在,我們就姑且坐在二樓包廂好了。」

  小牧摸摸鼻子,不敢繼續跟對方硬槓下去,領著兩人上了二樓包廂,點了一桌好菜後,就匆匆忙忙退開。

  過了約莫半個鐘頭,尤諾拉按了服務鈴要點一瓶陳年紹興酒,小牧知道了忍不住過來皺起眉頭勸阻。

  「尤小姐,我們這裡的紹興酒非同小可,酒量再好的大漢喝不過三杯就醉得東倒西歪……」

  「無酒令人俗,你給我酒就對了。」

  望著尤諾拉怒氣騰騰的臉龐,小牧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氣什麼。

  所謂天下萬物一物克一物,夙先生大概是唯一能克得住尤諾拉的男人……

  眼看侍者送上了酒,小牧忍不住找出夙斐懈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夙斐懈的聲音在手機裡聽起來怪怪的,跟平常不太一樣,氣息奄奄的,但是聽到尤諾拉帶了個男人到館子裡來用餐,而且非得要坐在那個包廂裡不可,接著又開了一瓶陳年紹興……

  聽到這裡,夙斐懈就把電話掛了。

  接著二十分鐘不到,他人就出現在餐館外了。

  「夙先生,你可來了。」小牧開門迎貴客,迎進一個左邊腋下拄著枴杖,面容慘白的夙斐懈。「夙先生,你怎麼了?」他驚訝地揚起眉毛。

  夙斐懈無暇回答,只是急著問道:「尤諾拉呢,她還沒離開吧?」

  「尤小姐還在這裡。倒是夙先生,你的腿不方便,我上去跟尤小姐說一聲你來了……」

  「不用麻煩,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連電梯都等不及,夙斐懈一拐一拐地爬上樓梯拐到包廂外。尤諾拉果然待了給男人到這裡來大吃大喝,還開了一瓶陳年紹興,那種酒又苦又辣,連男人喝了都要皺眉頭,尤諾拉卻一杯一杯當它是白開水似的喝著,覆雪的臉顏像被火爐子烤過似的,紅艷艷的,醉醺醺的,笑吟吟的,她竟敢……

  對著除了他以外的男人那樣笑著。

  即使知道她應該是醉了,但就算是醉了也不行,夙斐懈知道那種笑容具有強烈的殺傷力,沒有男人抗拒得了美麗女人的那種微笑。

  「尤諾拉,把杯子給我放下來。」

  握著酒杯的小手頓了一下,美麗的臉龐偏了偏,眼珠子緩緩轉向掀開珠簾站在門邊的男人,她望著他好一會兒,好像認得他又不認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好幾秒,接著又重新展露更燦爛的笑靨,笑吟吟地喊道:「你也來啦,正好,我們一起喝一杯!」舉高杯子,她打了個嗝。

  「你鬧夠了,尤諾拉,把杯子放下。」眉頭動了一下,夙斐懈開口道。

  尤諾拉歪歪頭,不懂他憑什麼用那種命令式的口氣跟她說哈,想了幾秒就是想不明白,不明白只好放棄了思考。

  既然他凶巴巴的,而且不想喝一杯,那她就換一個會對她笑的,不管幾杯都能奉陪到底的,就像……她想了一下才想起來,就像胡一哲……

  胡一哲!她差點忘了,今天她不是一個人,還有胡一哲,她的前男友,但他現在又想從前男友變回她的男朋友了!

  好不好?吃飯的時候胡一哲又問了好幾次,他們復合好不好?

  但她卻只是一個勁兒的低頭吃菜喝酒,只是不斷的想起夙斐懈、夙斐懈、夙斐懈……

  想著想著,夙斐懈竟然就蹦出來了。

  但是遲了,她已經等夠了也受夠了,她不希罕他,他也沒有權利擺什麼臉色給她看,他不當她是一回事,自然有人當她是一回事!

  胡一哲要跟她復合哩!

  只要點點頭,八年的感情,八年的青春,就什麼都又回來了,爸媽也不用整天擔心女兒過了保存期限還嫁不出去了。

  「對了,胡一哲……」尤諾拉對胡一哲露出一個迷茫的微笑,「別管那個人,他不喝,我們喝,痛快的喝,唱到通宵達旦……你說好不好?」

  如果夙斐懈沒有出現的話,胡一哲肯定會猛點頭。

  但是在夙斐懈眼神的壓力下,他的脖子硬邦邦的幾乎沒辦法動一下。

  他意識到那個出現在門邊的男人,跟尤諾拉肯定交情匪淺,也知道他應該就是剛剛侍者口中所謂的這個包廂的長租客,夙先生。

  原本他以為他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沒想到竟然拄著枴杖,儘管如此,枴杖不但沒有減低他的氣勢,反而更增添了一股莫名的男人味,一種許多男孩都想成為的某一類男人的氣質,那個男人身上就有那種氣質。

  在這種男人面前,胡一哲感到強大的威脅感,而且整頓飯吃下來,尤諾拉從本來的難得開口,到後來喝了酒以後的異常熱絡,種種情緒化反應,想必都跟這個男人脫不了關係。

  然而回頭一想,八年的感情,沒道理會輸給一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胡一哲站起來迎向他,企圖擺出一種男主人的姿態。

  「我是胡一哲,是尤諾拉的……」

  「混蛋前男友!」

  夙斐懈毫不客氣地接口,接著伸出沒拄枴杖的大手和那個混蛋一握,力道之猛,握得胡一哲痛得臉都綠了,硬撐出來的男主人氣勢也蕩然無存。

  「我是夙斐懈。」他朝對方扭曲的臉咧開嘴。

  「我承認自己確實是個混蛋。」胡一哲自知負人在先,只好理虧地苦笑著縮回手。

  「你確實是個混蛋,混蛋才會趁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猛灌她喝酒。」繼捏痛對方之後,夙斐懈接下來換成語言攻勢,炮火雖然猛烈,卻沒有忘記壓低聲音不要妨礙到其他包廂的客人。

  「我雖然混蛋,但至少還是個正人君子,我趁諾拉不注意的時候,已經偷偷把瓶子裡的酒倒了換成茶,她喝的頂多是帶著酒味的茶而已。」胡一哲低聲辯解著,「我並不是想來糾纏她,我只是……」他頓了一下,「跟她分開了這一陣子,我才明白尤諾拉才是我真正要的女人……」

  「很抱歉,但她確實在跟你分開了以後,才更加確定你不是她要的男人。」夙斐懈打斷了他。

  「如果她不要我的話,就不會在我提出復合要求後,跟我一起上館子來慶祝。」胡一哲不甘示弱地說。

  「她答應跟你復合?」夙斐懈皺起眉頭。

  「諾拉是個情感含蓄的女人,她沒有說不,意思就是答應了。畢竟我們之間擁有八年深厚的感情,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誰取代的。」

  瞇起眼,夙斐懈打量著眼前文質彬彬的男人。「我並沒有想過要取代你。你或許是個正人君子,但她不適合正人君子,而是有血有肉的男人。」

  「有血有肉的男人?」換胡一哲皺起眉頭,似乎不明白所謂有血有肉的男人的定義是什麼。

  夙斐懈咧開嘴,「所謂有血有肉的男人……」他一邊解釋一邊一拐一拐的,像一個受了傷的撒旦似的走到尤諾拉身邊坐下,丟下枴杖,當著胡一哲的面,捧起那張因為吃驚而嘴唇微張的嬌艷臉龐,「就像這樣!」接著不容分說傾身吻著那兩片顫抖的紅唇。

  尤諾拉太震驚了,沒想到夙斐懈竟敢這樣做……

  這個男人在人間蒸發了一整天,然後又莫名其妙的出現,當她是隨隨便便的女人隨隨便便地就吻了,還當著胡一哲的面……

  天啊,胡一哲看到了,他看到夙斐懈吻她了……

  他是看到了,也握緊了拳頭,壓根兒沒想到一向討厭接吻的尤諾拉,竟然會像冰淇淋一樣融化在男人的熱吻裡。

  尤諾拉連忙推開夙斐懈的嘴,「你竟敢……」窘迫地指責著。

  「我是沒什麼不敢的。」夙斐懈大言不慚地接下去,「我們在警察面前都吻過了,在他面前……」說著回望了胡一哲一眼,「我們更沒必要忌諱什麼。」

  「你這個無賴。」憤怒讓人清醒,但她情願自己不要醒。

  真奇怪,小牧明明說這裡的紹興酒連大漢都能醉倒,她跟胡一哲兩個喝了半天卻只有微醺的感覺,她情願自己醉得不省人事,那樣才能裝瘋賣傻,假裝自己不認得那個男人,醉了才能紅著一雙會噴火的眼睛瞪著他。

  「你不該喝酒的。」但夙斐懈一如往常,皮厚得要命,一點也不怕瞪,大手更是充滿佔有慾地握住女性纖細的腰肢。

  「我高興喝酒就喝酒,高興跟誰喝酒跟誰喝!」她轉頭試著對胡一哲解釋道:「那個……這個……」

  「那個男人拋棄了你,你不必對他有所愧疚。」夙斐懈又是一頓搶白。

  「你給我……」

  「我把話說完就回閉嘴。」夙斐懈的目光和炮口一致對準胡一哲,「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樣,不是五折,不是三折,而是一折!但很抱歉,就算殺到了一折,拉拉卻不是會喜歡過季出清貨的女人,她值得擁有更好的。」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如果你識相的話,請離開這裡,別再繼續騷擾她。」

  「拉拉?」胡一哲皺起眉頭,就想他沒想過尤諾拉會跟男人當眾接吻,也沒想到她會接受除了尤父之外的男人喊她拉拉。

  「拉拉!」夙斐懈重申,「我跟尤伯父一樣,都是這樣叫她的。」

  胡一哲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再抽出來,蒼白的臉緩緩轉向尤諾拉,他沒開口,只是用受傷的眼神質問她:為什麼?

  好像劈腿的人是她,執意要斬斷八年感情的也是她,好像她是劊子手……

  「胡一哲。」尤諾拉想開頭解釋,嘴巴卻不聽使喚地溜出一句,「對不起。」

  「我懂了,即使我殺到一折,你也不可能要我了。」猝然別開眼,胡一哲狼狽地步出包廂。

  直到背影走得老遠,下了樓梯,看不到了,尤諾拉才震動了一下,用掙開盤在腰上的大手,跳起來想追出去。

  「不要去!」夙斐懈叫道。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她站住,回頭望著他,「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不是五折,不是三折,而是殺到一折的過季出清貨,她沒想到夙斐懈竟會吐出這許多殘忍的字眼。

  「為了讓他死心。就像你對屬下不留情面的做法一樣,只有讓對方徹底死心,他才能夠重新開始。」他頓了一下,「只有讓胡一哲找到真正屬於他的幸福,你也才能夠真正接受屬於你的幸福。」他望著她,「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又念舊的女人,即使被劈腿,痛得要命,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但我不一樣,面對傷害過我的女人的男人,我沒辦法表現得寬宏大量。以德報怨,是神,以直報怨,才是人,我不覺得自己說錯了或做錯了什麼,我只是做了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保護我的女人,讓她不要被同一個男人傷害第二次。」

  「我不是你的女人!」尤諾拉搖著頭。

  「你是我的女人。」嘎啞的嗓音裡揉和了大量的柔情,「我可以給你很多慰藉,用任何你喜歡的方式。」

  這混蛋,竟敢拐著彎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晚上她是接受了他的慰藉,各種方式各種姿勢,但那不代表他就此屬於他了。

  「我也說過,不止是你,任何男人溫柔的擁抱一樣都能帶給我慰藉。」她吸了一口氣,「夙先生,你真的誤會了,我並沒有愛上你,我愛的是胡一哲,我愛了他八年!」她捏緊拳頭,「至於你,充其量只是一個剛好用來療傷的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已。」

  站起來,她沒有醉,高跟鞋卻踉踉蹌蹌地走到門邊,除了包廂,下到一樓,結果櫃檯的人說她那桌的帳已經付掉了;從不付帳的胡一哲竟然真的付了帳,這代表……

  胡一哲確實後悔劈腿後悔分手,也確實有復合的誠意。

  如果夙斐懈沒有中途殺出來,也許……

  不!沒有也許,她跟胡一哲,沒有也許,也沒有可能,她心裡很清楚。

  她愛過他,但愛,過了就是過了,她的心再也不會因為胡一哲而跳。

  能讓她劇烈心跳的,只有夙斐懈的靠近和呼吸,會讓她產生這種奇妙的生理反應,也只有他,會讓她變得像陰極的磁鐵,拚命想朝向陽極的男性靠攏,但是不行,心裡又一股聲音在阻擋她:這個男人不行,他忽冷忽熱,忽近忽遠,像一片捉摸不定的雲,這種男人她惹不起也愛不起……

  她不想淪落,只想離開!

  離開很簡單,然而走了一段路,尤諾拉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又被跟住了,不用回頭也知道,只有夙斐懈膽敢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跟著她。

  「你到底想幹什麼?」

  猛一回頭,果然看到夙斐懈,跟她一前一後,誰都會以為他們兩個即使不是情人,至少也是朋友。

  「送我的女人回家。」他說得理所當然。

  「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女人。」她疲累的搖搖頭,「你走吧,我知道回家的路,不需要一個拄枴杖的人來送。」

  「如果我拄著枴杖讓你沒面子,那我不用就是了。」男人味十足的夙斐懈,突然孩子氣的拽起腋下的枴杖,一把扔得老遠。

  「你這是幹什麼?」尤諾拉大驚失色。

  「不用枴杖就行了吧!」費力的支撐著自己,他固執地問,「不用枴杖,你就願意讓我送你回家了?」

  「夙斐懈,你發神經了!」

  她走過去拾起枴杖,再走回來重新安置到他的腋下,過程中他沒有反抗,順從得像個需要被照顧的小男孩,享受著對方短暫的溫柔的同時,卻又口氣堅定地開口:「這代表你願意讓我送你回家了?」

  她不能置信地望著他,表情就像初次聽到他點了一桌菜,等著早就結婚的大學初戀女友一樣,這個男人……

  確實比想像中更為傻氣也更加執著!

  在被這份執著感動以前,尤諾拉猝然轉身,快步繼續往前頭,身後也果然聽到一拐一拐的腳步聲,她拚命忍著,快到捷運站了,忍不住回頭,赫然發現夙斐懈的臉色比之前更為蒼白,大顆的汗珠從太陽穴旁滴下來。

  她說服自己走路嘛,難免會流點汗,但愈說服愈知道那是自欺欺人,夙斐懈不是因為走路而流汗,而是不舒服,但他裝得像個沒事人,咧著嘴逞強地開口道:「別擔心,我沒事!」

  聽到這番逞強,尤諾拉氣得真想大聲吼回去,為了怕引起路人側目,她慢慢踱進一條安靜的小巷子。

  「我一點也沒有替你擔心。」她回頭瞪著跟上來的男人。

  「別說謊,你的眼睛會告訴我實話。」

  「你聽到我的眼睛說了什麼?」

  「水汪汪的睛在問我,我的腿出了什麼事。」

  「你的回答呢?」她睨著他。

  「沒什麼,不小心出了個小車禍。」夙斐懈說得輕描淡寫。

  「小車禍?」車禍又不是水果,還有分大小的。

  「我的腿沒斷,連骨折都沒有,醫生經過嚴密的檢查,研判應該是神經受損,導致腿麻暫時無法站立,沒什麼大礙。」

  「怎麼發生的?」她盡量裝出敷衍的樣子,不想讓他看穿她是真的關心。

  「你家巷口有一家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早餐店,我從那家店裡出來,拐個彎,剛好一輛摩托車呼嘯而過,我趕著過馬路,一時沒注意,就這砰地被撞倒在地。」

  「趕著過馬路……」她歪了歪頭,「你到我家巷口的早餐店幹嘛?」

  空氣凝滯了幾秒。「當然是買早餐。」夙斐懈很沒面子的咳了幾聲。

  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尤諾拉愣住了。

  「本來我是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等我買完早餐回來再按門鈴把你叫醒,畢竟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把你累壞了,吃個早餐可以讓你恢復體力,沒想到……」他懊惱地抓抓頭,「沒想到我跟我手中拎著的早餐一起摔得一塌糊塗。」

  原來……

  原來她小心眼了一整天,以為他不告而別了,事實卻是他一大早趕著出門買早餐,卻不小心被車給撞了。

  「發生這種事,你卻沒跟我說一聲?」她蹬著他,臉蛋紅了,眼圈也紅了。

  「我不想讓你擔心!當然,你說過你一點也不擔心……」夙斐懈自嘲地乾笑幾聲,「姑且不管你擔不擔心,發生這種蠢事,總是很沒面子的。」

  「車禍搞不好會要人命的!你差點連命都沒有了,還要顧面子?」尤諾拉瞪大眼睛,像看著一隻絕種的恐龍似的望著他。

  「我這個人確實有點大男人主義的毛病。」夙斐懈答道,「男人天生是要保護女人的,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倒在馬路上的狼狽模樣,更不希望你覺得……我不希望你覺得我連買個早餐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所以你乾脆一整天都不跟我聯絡?」

  「等我站起來,一拐一拐趕到公司上班後,其實想過要打給你的……」

  「你被撞倒在地,不但沒打電話求救,還跑到公司上班?」

  「機車騎士本來想載我去醫院,但我覺得沒什麼大礙,一拐一拐的還可以走。到了公司卻連一份公文都沒看完,不知怎麼就昏倒了,等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條腿麻得不能動了。」夙斐懈咳了一聲,「只是腿麻而已,沒有死也沒有斷,比起其他出車禍的,我算是幸運的了。」

  一個差點沒命的人,還把幸運掛在嘴邊,尤諾拉愈聽愈不能置信。

  「你……」她氣得嘴唇抖了抖,「你這個人……」她真不知該說什麼。

  「我這個人不只一次承認自己是大男人主義。」夙斐懈說,「我的意思是,我一醒來就想打給你,可是又不希望你看到我躺在病床上沒用的樣子……」

  「搞了半天,原來你是從醫院偷溜出來的?」她忍不住亂猜。

  「不是偷溜。我根本不用住院,院方卻硬要我留院觀察幾天,說要確定有沒有什麼腦震盪。」

  「腦震盪?」尤諾拉聽了差點被嚇出心臟病。

  「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比誰都瞭解,我的腦子清楚得很,不管醫生護士問了什麼我都能對答如流,我堅持要出院回家,他們也拿我沒辦法。」

  「既然你都回家了,而且口口聲聲不想讓我看到你「沒用的樣子」,為什麼又要跑出來?」

  「小牧打給我,說你帶了一個奇怪的男人到餐館去吃吃喝喝……」

  「我跟胡一哲吃吃喝喝不需要跟你報備!」尤諾拉雙手抱胸冷笑著,「你未免也管太多了。」

  「你跟胡一哲或是任何男人吃吃喝喝都無所謂,我不是氣量狹小的男人,絕對不會限制你交朋友的自由。但是談到復合的話,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

  「我跟誰吃飯或是跟誰復合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來行使同意權。」

  「你是我的女人,我當然有權利表達意見。」

  他的女人!

  沒想到他還有臉再三重複這種話,「夙斐懈,你太自私了。」尤諾拉搖搖頭。

  「自私?」他怔了怔。

  「自私到了極點。」小嘴發出嚴厲的控訴。

  昨天晚上他們兩個在床上什麼都做過了,儼然是兩個連結成一個,分不清出誰是誰,只覺得他本來就是她的一部分,她也是他的一部分,沒想到那只是她單方面的錯覺,他根本沒有把她當作是他的一部分,出了車禍,還見外的吭都不吭一聲。

  「我不是你的女人。真要釐清我們之間的關係的話,充其量,我只能算是一個跟你在床上玩過的女人。」

  夙斐懈沒想到她會用這種字眼來羞辱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給她這種感覺,一個跟他在床上玩過的女人……

  「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尤諾拉木然地搖搖頭,「你根本就當我只是一個喜歡吃喝玩樂,一個隨隨便便的一夜情對象。」

  「天地良心……」

  「少來這一套!」尤諾拉又激動起來,「你出了車禍卻不告訴我,因為你認定我不但不可能照顧你,反而會用車禍來奚落你,你就是這樣認定我的。」激動讓她的眼眶微微泛紅,「你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臭女人!」

  「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這樣想……」夙斐懈難得結結巴巴,「聽著,我相信你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我對你做的也不是隨隨便便,昨夜……那絕對不只是一夜情,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沒有一絲一毫想要佔你便宜的意思,昨天晚上,每一個落在你肌膚上的吻,以及每一個愛撫都是神聖的……」

  「不要再提昨天晚上,那是我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誤。」

  「對不起。」他立刻道歉。

  「不要道歉!」她故意輕賤自己,「是我主動解開你的襯衫鈕扣,你並沒有勉強我什麼。就算有錯,也是我自找的,自己造業自己擔,你不需要開口說抱歉。」

  「不說抱歉,那麼……」他誠摯地開口,「愛呢?」

  「愛?」

  「我對你的喜歡,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愛。」夙斐懈嘎啞的嗓音在深夜的空氣中瀰漫,「我愛你,拉拉,你是我這輩子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再遇到的渴望!」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50 AM

第八章

  她一直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愛的清單,清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往往也是危難時第一個想起的求救對象。

  她不求排名,也不求夙斐懈會在第一時間想起她,畢竟,她也是愛面子一族,如果換成是她躺在床榻上,也不會希望不相干的閒雜人等看見她的狼狽樣。

  但她不會刻意隱瞞父母或是真正愛她的人,但他沒有打來,從頭到尾都只想隱瞞,從頭到尾都沒有尋求過她的這一份支持和照顧。

  這樣也能叫愛?

  這樣也敢大聲地說我愛你?說你是我這輩子曾經以為再也不會遇到的渴望?

  也許天下沒有幾個女人能抵擋這種求愛攻勢,但尤諾拉卻聽不下去。

  「抱歉。」她傷心又倔強地開口,「這樣的愛情,我無福消受。」她無福消受,只想逃開。

  這個男人倒在地上最脆弱的時候都不曾需要過她,現在他站起來了,即使拄著枴杖,一樣站得頂天立地,那就更不需要她了。

  當然,一個四肢健全的人真要從一個拄著枴杖的人身邊逃離,簡直是易如反掌,只要伸手攔下一部計程車,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去就行了。

  然而坐進車裡,回頭看見那個拄著枴杖拚命追趕計程車的男人,一聲停車幾乎就要衝出口,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帶來刺痛感卻喚醒了她的理智,理智告訴她:

  別心軟!

  也別回頭!

  他能活著出院拄著枴杖出現在她面前算是幸運,不幸的話,搞不好他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呸呸呸,想到哪裡去了,不管怎麼樣,她都沒用詛咒他死的意思,她不需要考詛咒別人來過日子。

  度過難以成眠的夜晚,隔天尤諾拉一口氣攬下了好幾件企劃案,像牛一樣埋頭工作,忙得沒有時間喘息也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想了也是白想。

  一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大男人主義者,拄著枴杖被狠狠地拋在街頭,如果角色互換,換成被拋在街頭的人是她的話,她也不可能再跟他聯絡什麼。

  他們兩個再也沒有一絲可能了。

  所以她什麼也沒想,就只是拚命地工作。

  到了下午,經理又接到一個新案子,對方顯然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動派,電話才到,過了不久,人也接著到了他們公司,偏偏經理臨時外出拜訪客戶,身為主任的尤諾拉自然要負責接待。

  進入會議室跟新客戶見面之前,尤諾拉特地整理過儀容,在略顯蒼白的臉顏上補了蜜粉和腮紅,再加強嘴唇的顏色,最後試著對著鏡子擠出一抹微笑,不太好,太僵硬了……

  反覆練習幾次,終於笑得比較自然了,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她是一個被男人拋棄過、又被另一個男人耍得團團轉的笨女人了。

  但迷人的微笑,在踏進會議室,看見坐著的男人以及擱在男人椅子邊的枴杖的瞬間,立刻就在凝結在唇邊。

  恍惚間,彼此凝視的兩人,心中竟同時升起一種隔世感。

  彷彿天上人間輪迴了好幾遍的苦情戀人,終於交會在同一個時空。

  誰都說不出話,誰也捨不得說話,彼此懸念了一整晚的心情凝固在一個點上。

  「你看起來不錯……」夙斐懈輕輕打破了凝固點,「只是妝濃了點。」

  「如果沒看到枴杖……」她回敬他,「你也不像一個不良於行的人。」

  「除了跛腳,我看起來還算有魅力吧?」他自我調侃的同時還哈哈笑了幾聲。

  尤諾拉的心跳了一下,卻不是因為那個充滿魅力的男性微笑,而是……想不到愛面子勝過一切的男人,竟會主動提起受傷的腿。

  但她說服自己,他的腿就是他的腿,不管是好是壞都不需要他去擔心照料。

  「夙經理想喝什麼,咖啡、果汁,還是茶?我請人給您送過來。」她那公事公辦的口吻築起一道無形的防衛。

  「你漏掉了一個選項。」

  「什麼?」長睫毛揚起了起來。

  「Coffee,Juice,Tea or Me?」他對她點點頭,「你把你自己漏掉了。」

  「請自重,夙經理。」尤諾拉猛吸一口氣穩住自己,「這裡不是飛機艙,我也不是送飲料的空中小姐,請不要開這種無聊空中小姐式玩笑。」

  「我從不開空中小姐玩笑,對你……」夙斐懈語帶深意,「更是從來都沒有抱著開玩笑的心態。」他同樣正經八百,「你比任何飲料更能解除我的飢渴。」

  尤諾拉板著臉,企圖板起臉孔徹底忽略那個玩笑哩明顯的挑逗意味,那個玩笑卻不聽話的滲入了毛細孔,騷動著體內每一寸敏感的女性神經,彷彿她是一顆梅子被含在他的嘴巴裡,就像是他含過豐滿乳房上一顆被情慾催熟的乳頭,她記得自己被含住來回品嚐的每一個方式……

  噢!她真是瘋了,大白天的,會議室裡,身穿套裝,套裝底下的軀體卻像被前戲徹底挑逗過似的。

  「我以為你是到這裡來跟我們經理談生意的。」她努力穩住陣腳。

  「我確實是到這裡談生意的。」夙斐懈手肘擱在會議桌上,修長的指頭交握在下巴,炯炯的目光盯著她,「你們經理不在也無妨,老實說,我是衝著你在業界的名號而來的。」

  「喔?」

  「我們力勁科技公司要辦一場新型智慧手機上市發表會,我在電話裡已經跟貴公司經理表示過,這個產品發表會我希望能由你來負責籌劃執行。」

  「這種事情應該由力勁科技公關部門的人來跟我們談就行了,沒必要勞駕像您這般位高權重的產品研發部經理親自出馬才對。」

  「這個產品是我研發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特性和功能,也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出馬來跟你討論新品發表會的方向。」

  「很高興夙經理看得起我,但老實說,我手邊還有好幾個案子在趕,恐怕挪不出時間主導這個發表會的企劃案。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推薦一個不錯的人選給你,他比我年輕,充滿活力和創意,新品發表會如果交給他來規劃……」

  「我不要別人。」夙斐懈搖搖頭,「我要的是你。尤諾拉,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你來的。」

  「這算什麼?」努力維持假人姿態的尤諾拉捏緊拳頭,口氣尖銳地問:「我們上過床,所以你假公濟私,打著力勁科技公司研發部經理的頭銜,跑到我們這個小小的公關公司來,想替我創造工作產值,提高我在公司的地位?」

  「我沒有假公濟私,新產品發表會是規劃中的進程,本來這種事情向來由我們自己的內部公關部門負責籌備執行,但是同一件事情做久了,難免會落入某種形式的窠臼……」他解釋道,「所以不只是我,是公司高層一致決定要把這個案子委託外面專業的公關公司來做做看。」

  「專業公關公司一大堆,我們公司是規模並不算大。」

  「規模不代表品質。我打聽過,貴公司雖然規模不大,在媒體公關業界的口碑卻是頂尖的,你們一定能帶給消費者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他放慢了語氣,「我承認自己對你或許多少有點私心,但我更清楚,以尤諾拉三個字所代表的實力,根本不需要我來替你創造什麼產值,外面排隊想求你寫案子的公司行號多得是。」

  「我沒那麼了不起。」尤諾拉搖搖頭,「而且就如你所說的,不管是部門或個人,長期做著同一件事,確實容易陷入某種窠臼。如果你真的想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我真心推薦,這個案子應該讓郝有為來負責。」

  「郝有為?」

  「郝有為!」尤諾拉點點頭,「一個就算企劃案被摔到地上,也摔不掉熱情的年輕人,也是我帶過最有潛力的企劃新秀。」

  「你要我把國際級的新產發表會交給一個沒什麼經驗的菜鳥來籌劃?」

  「他不菜,而是人如其名的一個有為青年。」尤諾拉說,「身為他的主管,我有義務替他爭取一個讓業界能進一步認識他的好機會。」

  「你不擔心自己一手帶起來的人,有朝一日有可能會搶過你的鋒頭?」

  「不!我從來沒這麼想過。」她搖搖頭,「在郝有為身上,我找到一種得英才而育之的快樂。如果有一天郝有為真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也就……」她突然警覺地抿住嘴。

  「什麼?」

  「沒什麼。」她敷衍地,「郝有為如果能夠獨當一面,我就可以鬆一口氣,少加點班,多點時間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了。」

  「你的夢想是什麼?」夙斐懈像狗咬骨頭似的繼續追咬著問題。

  「我的夢就是我的夢,跟你完全沒關係就是了!」她躲開對方的凝視。

  「你愈是撇得一乾二淨,愈表示跟我的關係可大了。」

  「少臭美!就算我想嫁人,想當個家庭主婦好了,那不代表我想過要嫁給你。」

  天啊,她說了想嫁人,還想當個家庭主婦咧!

  夙斐懈就是有本事激得她把什麼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

  「原來你的夢想是當新娘子啊!」他笑得嘴都歪了。

  可惡!

  跟這種老奸巨猾的人在一起,她永遠是比較沉不住氣的那一個。

  人家隨便設個圈套,她就把藏在心裡從來不曾告訴別人的夢想說出來了。

  「是家庭主婦,不是新娘子。」惱羞成怒讓她的臉又紅了。

  「家庭主婦跟新娘子差不多嘛!」

  「差多了!」尤諾拉澄清,「十七八歲的少女想當新娘子,那是帶著粉紅色泡泡的夢想。」咳了一聲,「至於二十七歲的老女人說新娘子會被人家笑死,家庭主婦是比較務實的說法。」

  「二十七歲正是女人的精華,你一點也不老。」

  「你不用安慰我。」她搖搖頭,「反正我在你面前也出過不少醜,再說一個笑話讓你笑一笑也無所謂。」她開口道,「我活到二十七歲,到現在都沒有男人跟我求過婚,連交往了八年的胡一哲都沒有開過口,聽起來很好笑吧?」還沒說完,尤諾拉自己先誇張的笑了起來。

  「拉拉……」原本笑歪了嘴的男性臉龐卻失去了笑意。

  「不要。」美麗的唇角突然抽搐了一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美麗的大眼睛裡盛滿倔強。

  「我對你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同情。」

  「夙經理,請你尊重這個會議室,也尊重你自己。」

  「我懂了。」夙斐懈說,「我們言歸正傳,回到新品上市發表會來吧。」

  「談到這個新品上市發表會的企劃人選,我推薦郝有為,也分析過他的優點了,不知道夙經理對這個提議有什麼想法?」尤諾拉把話題從偏離的危險軌道拉回來。

  「我想你這個人……」他緩緩揚起頭,「我不只一次說過,你這個人確實是擇善固執到了極點。」說來說去,尤諾拉堅持就是要讓新人郝有為負責這個案子。

  「說好聽一旦是擇善固執,說難聽一點,很多人都說我固執己見,很難溝通。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確實是出了名的難溝通,可是跟我合作過的客戶,我不能說百分之百,但至少九成以上的人,都相信我的判斷。」

  「也許那時因為大家都知道,能在必要關頭擇善固執的人才是對的。」

  「我心裡有一把尺,對與錯不需要別人來論斷。」

  「你不只有一把尺,你還有不菲的價值。」

  尤諾拉的臉又紅了。

  真沒用,好不容易撐起公事公辦的假面,結果一句「你還有不菲的價值」,就讓所有的努力破了功。但她還是很努力地仰著臉,堅決地說:「不管我是泥土還是黃金,我就是我,我的價值也不需要別人來論斷。」

  令人驚訝的是,夙斐懈竟然沒有乘勝追擊,沒有想盡辦法把她的臉弄得更紅,只是帶著讚賞意味地瞅著她,幾秒之後,點點頭開口道:「去吧,讓那個有為青年來跟我談一談,我想知道,他能給我什麼樣耳目一新的感覺。」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如果我連你的保證和推薦都信不過,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相信的了。」

  如果我連你的保證和推薦都信不過,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相信的了。

  總是這樣,某個時機點上,夙斐懈總會說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話。

  有時是一句當頭棒喝,有時卻像一陣春風,撩撥她好不容易隔了一夜才稍微平靜下來的心湖。

  他不但相信她的才華,同時也相信她的眼光。

  而且他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真心接受了郝有為,接著兩個男人就關在會議室裡熱烈的討論了起來。

  然而從頭到尾……

  她好像都沒有相信過他,甚至還把拄著枴杖的他和他脫口而出的愛一起扔在街頭,自己卻一溜煙上了計程車跑了。

  真糟糕,什麼時候她變得這樣朝三暮四啦,既然決定劃清界限,就不應該再胡思亂想。

  反正這個案子已經交給郝有為去負責籌劃,以後理所當然關於夙斐懈的一切就由郝有為去面對,她只要再背後當郝有為的後盾,修正年輕人在經驗上的不足之處就行了。

  再說夙斐懈的腿不方便,而且身為力勁科技研發部經理,不可能經常往他們公司跑,一旦郝有為接手企劃委託案,就該由他拎著電腦到力勁科技公司去跟夙斐懈討論才對……

  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發展!

  不管多忙,夙斐懈幾乎還是天天拄著枴杖登門拜訪,有時是利用中午休息,再不然就是下班後再趕過來跟郝有為碰面。

  每一次他都一拐一拐地特地拐到企劃部門,從她的辦公桌前走過去,一天、兩天還好,到了第三天,尤諾拉看不過去了,私下對郝有為耳提面命一番。

  「夙經理行動不方便,你不應該讓他這樣做。」

  「我說過會定時到力勁去做進度說明,但夙經理堅持親自到我們公司來,我根本拿他沒辦法。」

  「他堅持?」

  「他說他到這裡不光只是為了討論企劃案,而是這裡有他想看見的人,可是他說那個人不想看見他,所以他只好自己找機會到這裡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八道,不然尤主任自己去問夙經理好了。」

  「我不會無聊得去找人家問這種問題。」

  「可是尤主任,你的臉紅了。」

  「臭小子。」尤諾拉美目一瞪,「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覺得……」郝有為搔搔臉躊躇了幾秒,「我覺得夙經理說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尤主任你耶,不然會議室根本不需要經過企劃部,可是他卻故意繞道經過主任面前……」

  「我覺得你這小子好像愈來愈八卦了。」先發制人,她不讓對人繼續說下去。

  「不是八卦,這叫男人的直覺。」郝有為頓了一下,「其實如果是夙經理的話,我不但會死心,而且會祝福……我想比起我這種小毛頭,夙經理才是真的配得上尤主任的男人。」

  「有時間耍嘴皮,不如把時間花在企劃案上。」

  「我知道了,主任!」

  看著郝有為踢著正步,以示慎重地回到位子上,尤諾拉不禁苦笑的搖搖頭。

  原來不是郝有為不懂人情世故,是她誤會他了。

  至於夙斐懈……

  就算郝有為說的是真的好了,她也不想去追究他到底想到這裡來看誰。

  他喜歡費力的拄著枴杖來來去去就隨他好了,她沒必要不忍心,他不需要她的照顧,更不需要無謂的心疼。

  她只要把他當成一個不能得罪的大客戶來對待就好了。

  所以郝有為加班跟大客戶討論案子,不管在會議室討論到多晚,身為郝有為直接主管的尤諾拉,自然也得坐在自己的位置跟著加班到多晚。

  恭送大客戶拄著枴杖離開,已經變成她熄燈離開工作崗位前,必須完成的最後一項例行工作。

  可是那天的例行工作有了變化。

  那天夙斐懈開完了會,從會議室出來,照例又繞到她的桌子前面,尤諾拉連頭都沒有抬起來,照例等著那道沉默的身影經過,高大身影卻沒有移開的跡象,像一根柱子立著。

  「有事嗎?」尤諾拉被迫抬起了頭。

  「想請你你幫個忙。」

  愣了一下,她沒想過會從他嘴裡聽到這兩個字:幫忙!

  「如果是企劃案的事情,我想你還是找郝有為談吧。」

  「不是企劃案,是我個人的私事。」

  「既然是私事我就更沒立場幫忙了。」

  「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

  「你不喜歡我說話的方式,大可以去找郝……」

  「郝有為早就下班了。」他說,「你忙著寫東西,沒聽到他說過再見了。」

  她又愣了一下。

  通常郝有為都會跟她一起恭送大客戶離開才下班。

  都怪她粗心,竟然沒聽到那小子說再見。現在好啦,辦公室裡只剩下她和夙斐懈,而且大客戶難得開口了,她不幫忙也說不過去。

  「要我幫什麼?」尤諾拉捺著性子問。

  「這幾天幫忙接送我上下班的同事小羅晚上突然有事不能來接我……」

  「沒關係!」尤諾拉立刻伸手撥電話,「我叫計程車來接你好了。」

  「謝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等車來了,她甚至客客氣氣地送佛送上天地送他上了車。

  沒辦法,再有骨氣的才女,也得罪不起大客戶。

  或許夙斐懈也吃定了這一點,過了幾天,趁著郝有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已經先走了,又一拐一拐地拐過來,聽到這次要求幫忙的內容,尤諾拉足足傻了三秒才瞪著眼睛問:「你要我陪你去醫院回診?」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我一個人……」他特地強調了一個人,「我一個人去醫院也可以,雖然這種事還是有個人陪比較好。」

  「堂堂男子漢上醫院很丟臉的,你確定不怕我看到你狼狽的模樣?」

  「我老是拄著枴杖在你眼前走來走去,早就把面子放下了。」

  睫毛揚了起來,露出兩隻烏溜溜的眼珠,眼珠在他臉上兜來轉去好幾圈,他確實有些不一樣,剛毅的臉部線條柔和了點,眼神溫暖了點,十足的男人味還在,卻又多了幾分孩子氣,足以喚起女人體內與生俱來的母性,即使是一個不太溫柔的女人也會忍不住拉著他的手哄哄他……

  結果她連陪他去醫院看病,這種應該是親人才做的事也做了。

  做了才知道,他的狀況恢復不錯,原本麻痺的神經漸漸恢復了感覺。這樣她就放心了……不對,是他的腿沒問題了,下次就用不著麻煩她陪著去醫院了。

  又過了幾天,他確實連枴杖都用不著了,大步踩踏的步伐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出過車禍的人呢,但他還是大步來到她的辦公桌前。

  「又怎麼了?」這回不等對方開口,尤諾拉索性先抬頭問了。

  「沒什麼……只是……」看了他一眼,夙斐懈誇張地開口,「我家堆了一堆髒衣服沒洗,可不可以麻煩你……」

  「不可以!」

  什麼跟什麼!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況且手又沒問題,不可能把衣服丟進洗衣機都辦不到。偏偏她看到大個子裝得可憐兮兮,明知他是故意裝可憐的,就是硬不下心腸來拒絕。

  婦人之仁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是除了送他回家,洗完一堆臭衣服和臭襪子,接下來還雞婆地下廚切切煮煮,弄了一鍋什錦雜菜粥。

  當然,她不是替他煮的,是她忙了半天有些餓了,看到既然冰箱裡有材料,就順手做了,然後也順便替他盛了一碗。

  「你不用太感激,這也是舉手之勞而已。」她不等他坐下就先吃了起來。

  「你的舉手之勞,足以改變地球和我的命運。」夙斐懈在她面前坐下。

  「我對甜言蜜語早已經免疫了,所以請你閉上嘴巴安靜吃東西行不行?」

  「閉上嘴巴我就沒辦法吃東西了。」他無辜的咧咧嘴。

  「你……」尤諾拉放下筷子瞪著他。

  「好啦,別生氣,我不說話就是了。」

  接著夙斐懈果然一聲不吭,埋頭吃起來,三兩下就見了碗底,他又要了一碗,結果那一鍋粥,尤諾拉只吃了一小碗,其他都進了他的胃,一滴不剩。

  接著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著看著,尤諾拉又惱了起來。

  「你難道就不會說句話嗎?」

  「是你要我閉上嘴巴的。」

  「我要你閉上嘴巴安靜吃東西,現在吃完了,你就不會說兩句嗎?」

  「說什麼?」

  真是氣死人,這傢伙明明甜言蜜語迷死人不償命,現在卻連一句手藝不錯或是很好吃之類的都吝於說出口,可是……

  要他閉嘴的是她,矛盾的想要聽到讚美的也是她,她真的沒救了,自以為對甜言蜜語免疫,其實她的反應可激烈了,只要他……

  其實只要夙斐懈隨便開口說點什麼,隨便什麼都能讓她淪陷,她都做到這種程度了,簡直就跟他家的黃臉婆沒兩樣,除了煮飯洗衣,他大可以對黃臉婆為所欲為,就像他對她做過的那樣,各種姿勢,一次一次……

  天啊,她真沒用,居然又想到那裡去了,但她不是現在才想,而是老是在想,表面端一個淑女的樣子,私底下每夜每夜都想他想得難以成眠,想到最後必須緊緊緊緊抱住自己,假裝那是夙斐懈的大手在環抱著她。

  要不是這樣,堂堂淑女絕對不可能三更半夜跑到男人的家裡,替他洗這個洗那個,還下廚煮麵咧,偏偏他卻……

  算了,不說就不說,不要就不要,裝死就裝死,以後不管他再怎麼裝可憐,尤諾拉對天發誓,絕、對、不、要、再、理、他、了!

  問題是又隔了幾天,當夙斐懈默默地站在眼前,原本一個自信無比的大男人,又結結巴巴地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嘀咕要幫什麼忙的時候,尤諾拉的心又軟了,假裝很不耐煩地問:「幫什麼啦?」

  「那個……」

  「到底是哪個啦?」

  「我不是故意冒犯,是真的想請你幫忙……」

  「你再不說,我要下班回家了。等你想清楚了,麻煩請我們一樓的大廳警衛幫你的忙好了。」

  「男人粗手粗腳的,不太適合幫這種忙。」

  「哪種忙?」

  「刷背!」

  尤諾拉愣住了,沒想到所謂的幫忙,竟是幫忙刷背。

  「你開什麼玩笑?」她呼吸變得急促。

  「不是玩笑。」夙斐懈再認真不過了,「我真的很需要有個人替我刷刷背……」

  「這種忙我沒辦法幫。」尤諾拉斷然拒絕,「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另請高明?」

  「我的意思是……」她嚥了口口水,「如果你不喜歡男人,那、那就找個……咳……」她正經八百地提議,「我想找個女人對你來說並不是難事。」

  「那確實不難,女人滿街都是。」夙斐懈望著她的眼睛,「但你確定希望我這樣做?」

  「你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我真正的想法很簡單,你和我,我們兩個是獨立的個體,你大可以……」她閉上眼睛咬了咬牙,「去找一個擅長刷背的女人。」

  「我想你應該可以做得很好。你有一雙擅長寫企劃案也擅長烹飪的巧手,能把臭衣服臭襪子洗得很乾淨,一定也能把背刷得很舒服。」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要不要試試看?」

  「怎麼試?」

  「反正辦公室只剩下我和你,不如我把衣服脫了,你替我乾洗一下,我感受看看感覺行不行。」

  「乾洗?」尤諾拉驚愕得下巴都掉下來了,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話,也沒想到……

  夙斐懈二話不說,衣服一件件彷彿落葉一片片,幾秒鐘不到,西裝襯衫男性內衣全都落了地,接著繞過辦公桌,來到她眼前,臀部斜斜地倚靠在桌沿,只要一伸手,精壯裸露的上半身可以隨她任意觸摸。

  「夙經理,請你立刻離開這裡,我要下班回家,沒空跟你周旋。」

  「你忍心拒絕一個迫切需要被照顧的男人?」

  「你不需要我的照顧。」握緊皮椅把手,尤諾拉壓抑著連日來的擔憂和憤怒,咬牙切齒地說,「你一個人行得很,被撞倒了還能爬起來去上班,拄著枴杖照樣在街上趴趴走,現在你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更不需要我,你從來都不需要。」

  「我需要的。」

  「需要什麼?」

  「需要你!」

  「誰需要我?」

  「我需要你!」他強調,「我,夙斐懈,比誰都需要尤諾拉。」

  「少來這一套,我不相……」

  「我也不相信!」深邃黝黑的眼珠凝望著被他突然大聲嚇住的女人。

  「你不相信什麼?」過了幾秒,被嚇住的女人慢慢回過神,輕輕地問。

  「我不相信自己會如此需要女人,如此渴望被愛和被照顧。」他不太習慣地開口,「真的,我不是故意拒你與千里之外,也不是出了車禍故意不告訴你。我習慣當一個照顧者,你說我大男人主義也好,愛面子也罷,我總覺得女人天生就像溫室裡的花朵,要被疼愛,要被呵護,要被好好照顧……」

  「你都是這樣呵護照顧你的前女友的?」尤諾拉忍不住開口打斷他。

  夙斐懈沒想到會轉這個話題上來,先是一愣,然後有些尷尬地彎下腰把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撿起來,穿回去,接著逃避什麼似的掉頭就走。

  尤諾拉卻不給他逃開的機會,拿起包包跟出去,在電梯關上的最後一秒擠進去。

  很早她就想搞清楚那個什麼前女友的事,只是一直苦機會,也覺得自己沒那個資格,現在不一樣,一句「我需要你」,給了她理直氣壯開口的理由。

  出了電梯,跟著踏進地下停車場,走了幾步,她又開口問道:「你像農夫不斷地給,而她承受一切滋養,長成一朵嬌嫩的鮮花,到頭來卻被另一個男人摘走了,對不對?」

  「對!」回過頭,夙斐懈不得不狼狽地承認,「我的前女友,一朵比茉莉更美更香的女孩,曾經我用生命去灌溉呵護的女孩,最後卻被別的男人摘走了。」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對她這麼好,到頭來,她卻選擇了別人?」

  「她天生是大小姐,嫁給一個同樣銜著金鑰匙出生的男人,大小姐順理成章就成了少奶奶,那是我這個窮小子給不起她的。」

  「既然如此,她一開始就可以選擇跟有錢有勢的男人交往,但她卻選擇跟你在一起,你想過為什麼嗎?」

  「因為我會死纏爛打,臉皮厚吧。」夙斐懈按下電動鑰匙,一部黑得發亮的名車車頭燈亮了,他加快腳步朝它走過去。

  「不。」尤諾拉也跟著加快腳步,「如果她不喜歡你,死纏爛打只會讓她對你更加反感。」她亦步亦趨地道,「當年她之所以放下大小姐身段,屈就你這個窮小子,原因只有一個,是她真的喜歡你。」

  「或許吧,她是選擇了我,卻也選擇離開了我,這是不爭的事實。」

  打開車門,他上了車,接著另一扇車門也被打開來,尤諾拉不請自入,跳進來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子上。

  「你的前女友之所以離開你,絕對不是因為她想當個現成的少奶奶,而是因為不想看見你繼續付出繼續受苦,她卻連一個照顧你的機會都得不到。」

  「你不瞭解……」

  「我或許並不瞭解你和前女友的過去。但我是女人,我知道除了被疼愛、被呵護、被照顧,女人也應該擁有「被需要」的權利,一旦這個權利被剝奪,久而久之,女人也會有力不從心的挫折感。」

  「我知道你是這樣的女人。」夙斐懈搖搖頭,「但是拉拉……」嘎啞的嗓音滿是柔情地叫喚著這個甜蜜的小名,「不是每個女人都跟你一樣,就像卡布吉諾甜言蜜語加在一起,有些女人就是覺得還不夠甜,有人卻覺得已經膩得倒胃口。同樣的,當一個男人付不出帳單,或是拄著枴杖一拐一拐的樣子,有點女人看了只會覺得天啊真沒用,也有女人會像你這樣,會由衷升起一股想照顧對方的慾望,那就是你所謂的「被需要」的感覺,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種感覺。」

  「我想你的前女友……你真的是愛慘她了,對不對?」從頭到尾他沒有說過前女友一個不字,尤諾拉卻聽懂了。

  「我承認自己愛慘了,愛到幾乎放棄一切自我,完全為了她而活。你總說我大男人主義,但你知道嗎?我連一個杯子都不曾讓她洗過。」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抱怨,彷彿陳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我工作,我煮飯,我洗碗,我拖地,我拼了命加班買給她想要的禮物,我練了一大堆甜言蜜語去取悅她,最後卻一個都派不上用場了。」夙斐懈搖搖頭,「我是愛慘了,也曾經有被拋棄得很慘的感覺,但那都已經過去了。」他望著窗外寂寥的停車場,「真的,我記得自己告訴過你,多年以後,再回頭看,我不覺得是誰拋棄了誰,當緣分走到盡頭,分手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解脫也未嘗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你真想得通?」

  「本來我是自欺欺人,遇到你以後,我才明白,那確實是一個新的開始。」他清清喉嚨,「我就像一個重新學走路的孩子,可是在感情路上,重新起步,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常常會不自覺地惹你生氣,但是我的出發點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你只是習慣當一個只問付出,不求也不敢求收穫的男人。」尤諾拉接口。

  「我想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當一個能給女人幸福的男人,卻忽略了每個女人其實都不一樣。」他轉頭凝視著坐在身邊的女人,「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英雄,你卻為了不能照顧我而生氣,絕大多數女人只在乎把一雙手保養得白嫩嫩,只有你,願意替我洗衣服洗襪子煮麵洗碗刷鍋子……」

  「聽起來我好像是個傻瓜。」

  「傻瓜,我們都一樣。骨子裡你確實也跟我一樣,是一個只問付出,不求也不敢求收穫的女人,我們兩個,可以說是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傻子?」

  「不!」他搖搖頭,「兩個傻子湊在一起,負負得正,注定要幸福一輩子。」

  「也許那個新品發表會的企劃案你該拿回去自己親自執筆,你的才思敏捷,連我這個靠筆吃飯的人都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的意思是……你願意替我刷背了?」

  「你老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支開郝有為,就是等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好騷擾我,對不對?」她白他一眼。

  「不是騷擾!是我真的需要你,你的愛和你的幫忙,我比誰都需要!」夙斐懈執起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讓她感受到胸膛裡激越的心跳,「你聽。」低嘎的嗓音迴盪在彼此灼熱的氣息中,「這不是花言巧語,卜通卜通,都是肺腑之言。」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51 AM

第九章

  肺腑之言伴隨著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又混入濃重的呻吟聲,濃重的呻吟聲之後是引擎加速駛入黑夜的隆隆聲,然後是開鎖聲、開門聲、迫不及待的擁吻聲,接著一陣嘩啦啦的強烈水流聲吞沒了一切……

  水缸裡的水溢出來,溫熱的液體流到了腳邊,被男人擁吻在懷裡的女人回過神來,紅著臉用力推了推剛硬的胸膛,「喂……」長睫毛底下的眼睛不太好意思地抬起來,「你不是要我替你刷背嗎?」

  「刷背?」夙斐懈傻了似的望著緋紅嬌顏上的紅唇,「喔……」接著又像個傻子似的道,「對,刷背……刷背……刷背……」

  凝視著彼此的眼神裡都知道刷背不是重點,但誰也沒有開口點破,只是一個脫光衣服,赤裸裸地在一把椅子坐下來,一個紅著臉,站在裸男背後輕輕地抹上淋浴乳,兩隻小手像滑冰選手似的在男性闊背上來回滑行搓揉著,然後一瓢接著一瓢舀水,小心翼翼地沖刷掉背上的泡沫。

  泡沫散盡,露出男性平滑的背部肌膚,緊繃的彈性,健康的色澤,那寬度好厚度,讓人有種想要靠上去的衝動,一捧水卻朝她頭臉上突然一潑──

  「喂,你幹什麼啦?」

  尤諾拉甩甩頭,瞪著那個潑水還敢回頭咧嘴笑的男人,然而一如以往,那個男人一點也不怕被瞪,愈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瞪住,愈是大膽地又捧了幾捧水朝她潑過去。

  「你把我弄濕了啦……」尤諾拉攏攏因為潮濕而黏在身上的套裝。

  「你哪裡濕了?」赤裸男人的嗓音透露出赤裸的沙啞。

  「我的頭髮,衣服,還有……」她突然意識到某種弦外之音地住了嘴。

  「還有?」慾望像刀割過他的喉嚨。

  「也許……」她嚥了口口水,「你應該自己來檢查看看。」紅透臉龐上的紅唇顫抖著。

  檢查!

  那兩個字像炸藥,炸開壓抑在男體內的慾望,他倏然而行,行動快捷得一點也不像腿麻初癒的男人,赤裸裸的轉過身來,迎視她。

  「噢!」按捺不住的驚呼聲從顫抖的紅唇間逸出,她目瞪口呆望著挺在男性胯下驚人的勃起。

  「我把你弄濕了,你把我弄硬了,這樣很公平的。」

  他盯著她的眼睛,赤裸裸的目光彷彿在預告著,接下來他就要釘住她的身體,就像他做過的一樣,牢牢地用勃起的陽剛釘入女性腿間柔軟潮濕的沃土裡。

  「不……」長睫顫抖的眼眸從胯下腫脹的移回男性臉龐,「夙斐懈,我們不能……我是說……你的腿才剛好……」

  「我強壯得足以承受十個你。」

  「你瘋了,我們不能……」

  「你不願意?」俊臉垮了下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任意妄為……」

  但那貓咪似的抗議阻止不了他像一頭獅子緩緩朝獵物靠過去。

  「不要……」尤諾拉踉蹌地後退幾步,纖細的背脊退無可退地抵住牆上的白磁磚,「不可以……」

  「如果不能像個男人一樣抱住你,我情願立刻死掉。」

  夙斐懈伸出雙手撐在牆上,困住尤諾拉就像困住獅子和牆面之間的一隻小動物。

  「就算這樣,也不能是在這種時候……」她動彈不得。

  「那麼……」他低下頭,濃重的男性氣息吹在潮紅的小臉上,「至少讓我看你。」

  「看我?」

  「如果你不肯的話,我就……」

  「你、你不要亂來……」她結結巴巴地,「我答應就是了。」她認命地站在原地不動,任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看得她臉紅心跳,手足無措。

  再忍一下就好了,她閉上眼睛,心想等他看夠了看膩了,自然就會……

  「把衣服脫了。」

  「什麼?」猛地揚起長睫。

  「我說。」他直截了當有如將軍般下達指令,「把衣服脫了。」

  「我是企劃人,不是脫衣舞孃。」

  「我對脫衣舞孃沒興趣,我想看你。」

  「可是……」

  「你再推托的話,我就要把你抱起來了囉。」低沉的嗓音充滿了威脅性,「到時候我的腿怎麼樣的話……」

  「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尤諾拉屈服了,「我……我脫就是了。」在被困住的小小的空間裡,盡量不碰到男性裸胸的情況下,脫下外套,露出粉嫩櫻花色細肩蕾絲小可愛,「這樣行了吧!」

  「很漂亮!」灼熱嘎啞的氣息吹拂在從粉嫩色小可愛露出來的粉嫩肌膚上,「很適合你的顏色。」男性指頭勾起右邊的細肩帶。

  「謝謝。」細肩帶底下的女性肩頭肌膚戰慄著。

  「還有呢?」嘎啞的嗓音繼續貪得無厭的要求。

  「還有?」以為到此為止的尤諾拉再次愣住了。

  「這底下……」勾住肩帶的男性指頭往下扯了幾分,「我想看看這底下的顏色,是不是跟我記憶的一樣美?」黑眸毫不掩飾對緊身衣底下豐滿乳房的興趣。

  「夙斐懈……」

  「我答應只看不碰。」

  咬著嘴唇躊躇著,她沒想到所謂看一看的尺度是這樣子,還要自己動手暴露自己……「抱歉,我沒辦法……」

  「我不介意幫忙。」他開口,「你幫了我好多好多,我很樂意替你寬衣解帶。」

  「夙……」沒來得及喊出他的名字,「不……」又來不及制止大手的動作,「別……」小可愛已經落了地,露出僅剩蕾絲內衣遮身的乳房,「噢……」但阻止不了內衣繼續被剝落,阻止不了雪白的乳房落入男性粗糙的大掌裡……

  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這一刻!

  不只是乳房,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渴望落入大手的掌握裡,那個渴望強烈得足以燒光理智。

  當她再度意識到些什麼的時候,已經渾身赤裸地被抱進房間放在床上,昂揚的男性迫不及待闖進女性體內的瞬間……

  腿麻初癒的男性雙腿跪在她的腿間,雙手捧高纖纖細腰,俊臉上分不清是水珠還是汗珠,被慾望逼紅的男性雙眼宛若一頭失控的野獸;抵住女性入口的男性勃起,火熱,巨大,卻又溫柔無比,即使在激情當頭的時刻,依然捺著性子不斷地在女性神秘入口處兜圈子,不斷地等待著更濕濡更適合的切入點,嘴裡卻喃喃地道歉。

  「抱歉,拉拉……」壓抑的汗水從太陽穴邊滾滾而下,「抱歉,我保證過只看不碰,我保證過的……但我不能相信自己的保證了……」

  「沒關係的……」

  「拉拉?」

  「我說沒關係的,嗯……」蔥指輕撫著愛慾橫流的男性臉孔。

  「你不怪我……」

  「不!」

  搖搖頭,尤諾拉不再用盡力氣和內在的慾望對抗,而是順著每一個細胞的呼喊,既然每一個細胞都呼喊著讓他進來,那就敞開自己,化被動為主動地迎上去!

  迎上去!

  嬌小的身軀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能反過來引導他帶領自己翻個身,換男性平躺在床鋪上,而渾身赤裸的女人就跨在上面!

  一輩子她沒想過自己會用這種姿勢面對一個男人,也沒想過自己體內存在強烈而原始的性愛本能,本能驅使小手握住火熱的男根,本能驅使小手握住一寸一寸塞進自己窄小的通道裡,那真是一段極端不可思議的過程。

  火熱龐大的硬物就那樣全然沒入體內,彷彿女生裡面本來就預留了一個位置,靜待有朝一日讓他來填滿,他把她填得滿滿的,無一缺憾,滿滿的充實的喜悅化為細細的呻吟,從紅艷的小嘴裡逸出來,再流進他的耳朵裡。

  「拉拉……」女性的呻吟讓他變得愈發激動。

  「噓,別動,你的腿不方便,我來幫你吧。」

  「我的腿已經不麻了,而且我不能讓女人幫這種忙……」

  「我喜歡幫忙!」

  她微微傾身,豐滿的兩團乳球充滿誘惑力地在男性眼裡蕩啊蕩的,蕩得夙斐懈毫無招架之力,既然阻止不了讓她來幫這種忙,左右手只瘋狂攔住兩團晃蕩的雪乳放到嘴裡吸吮著、咀嚼著,啃嚙著。

  乳房傳來騷動感,驅使尤諾拉扭動著腰肢,她沒有穿草裙,也沒學過肚皮舞,本能的扭擺卻毫不遜於專業舞者,扭動著自己也帶動沒入體內的男根,感覺那個火熱的存在在她裡面愈來愈硬!

  然後她變化了舞姿,不再是前後左右的扭擺,而是上下的抽動,拉出來再推進去,再拉出來再推進去,再拉再推,拉推拉推,愈來愈快愈來愈快,快得他幾乎捉不住上下晃蕩的乳浪,他們幾乎同聲尖叫,接著男性如湧泉般噴射在女性腿間柔軟的沃土上……

  呼喊之後是一陣靜默。

  靜默中,大手溫存地擁住她,一個賣命過後軟倒下來的性感女郎。

  「想不到……」夙斐懈突然長歎一聲。

  「什麼?」

  「沒什麼。」他卻又歎了一聲。

  「你是不是……」她的眼睛從男性肩窩上抬起來瞅向他,「不喜歡女人太主動?」

  「沒這回事。」鐵臂收緊懷中的嬌軀,「剛剛你替我做的一切是天下男人都求之不得的。」夙斐懈親親她的額頭。

  「我愛你,愛幫忙小姐。」他說。

  「我也愛你,愛面子先生。」她也說。

  又一陣靜默過去。

  「我很高興你也愛我,可是拉拉,你連這種忙都幫過了,以後我在你面前還有面子可言嗎?」

  「男人總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女人偶爾幫點忙,一點也無損你的男性威風。」

  男人確實會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但不管再忙,玫瑰花、巧克力、驚奇的小禮物,也不管尤諾拉怎麼抗議,夙斐懈還是堅持天天要送。

  剛開始白天在公司收到禮物,晚上約在老地方餐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忍不住會抗議,然而抗議敵不過堅持,堅持男人賺的錢就是要花在自己的女人身上,夙斐懈一旦認定了她是他的女人,恨不得把自己擁有的全都過到對方名下,想到這個,他放下碗筷,突然急急忙忙拉著尤諾拉下樓去,結帳後立刻發動引擎載著她往自己家的方向飛奔,進了家門又二話不說跑到房間裡東翻西找。

  「你在找什麼?」尤諾拉好奇的跟進來。

  一個抽屜一個抽屜拉開又關上,「有了,原來放在這裡。」他高興的說。

  「什麼啊?」

  「房契。」夙斐懈拿出一疊文件揚了揚,「我的不動產權狀都在這裡。明天你把身份證和印章帶好,我們找時間去辦過戶。」

  「過戶?」

  「把我所有的房子都過到你的名下。」

  「喂,你別鬧了,阿爸如果知道我亂收男人的房子,會把我的腿都打斷。」

  「阿爸把你腿打斷以前,我會先擋在前面讓他打斷我的。」

  「呸呸呸,又在說瘋話了。」眉頭動了一下,「對了。」媚眼兒轉了兩下,「我阿爸是我阿爸,你憑什麼也跟著叫阿爸?」

  「我們都這麼熟了,不用分你的我的啦。」

  「青菜蘿蔔可以不分,阿爸不有亂叫。」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就糟糕了。」他斜眼瞄瞄她。

  「什麼糟糕了?」

  「今天我接到阿爸的電話……我是說不是我阿爸,是你阿爸,結果聊著聊著,我就叫你阿爸阿爸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哇拉拉的叫,「早知道你這個人會胡說八道,說什麼也不能介紹你跟阿爸認識。」

  「可是我們已經認識了,而且我跟阿爸每次熱線你和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你還亂叫!」

  「不叫就不叫。」夙斐懈睨她一眼,「你真奇怪,我叫阿爸,阿爸都不生氣,還誇我是好小子好小子,我還跟他說我年紀已經不小了……」

  「你是不小了,我阿爸跟你一樣三十二歲的時候,我都已經上小學了。」

  「所以我才急著把房子都過到你的名下啊。」

  「你不怕我把房子賣了大賺一筆,然後把你甩了,到時候……」

  「到時候我沒地方去,不管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都只好賴著你一輩子了。」

  「又胡說八道了。」

  「不是胡說八道,我……」夙斐懈放下手中的文件,輕輕過去從背後環住她,「我早就想問你了,拉拉,我們對彼此都已經這麼熟悉了,你有我家的鑰匙,我也有你的,彼此的爸媽也都知道我和你了,你不覺得我們應該……」

  「等一下!」尤諾拉突然叫起來。

  「什麼?」男性眉頭皺了起來。

  「你的手機……」

  「別管它!」夙斐懈摟她摟得更緊,「我剛剛說了,你不覺得我們應該……」

  「等一下。」她又叫道,「手機……」

  「我說了別管它。」夙斐懈說。

  「這次不是你的,是我的。」

  「別管它。」

  低頭咬著懷中潔白柔軟的小耳垂,咬得整副女人曲線都綿軟地靠過去,大手摟著綿軟的嬌軀往綿軟的大床上一倒……

  「那個……」快要被慾望沖昏頭的女人結結巴巴地又說,「我還是接一下好了,搞不好有什麼急事……」

  「天大的急事也不有我急……」

  尤諾拉伸手推開他,跑到客廳找到手機,一看到來電顯示,立刻躡手躡腳走到離房門最遠的角落,一手捂著話機,一邊接聽,還不時瞄瞄房門,講著講著,也許是講太久了,夙斐懈有些不耐煩地推開房門走出來,四目相對,她立刻背過身去,窸窸窣窣地又小聲說了幾句,很快就掛斷了。

  「都十點多了,誰還打給你?」夙斐懈走到沙發上坐下,兀自研究著他剛剛找出來的好幾份房契。

  「還會有誰,還不就是阿爸!」

  「阿爸說了什麼?」

  他又叫了阿爸,這次尤諾拉卻沒有反應過來,也沒有制止他把她的阿爸當成他的阿爸來叫,反而緊張兮兮地說:「沒什麼,他要我問你好不好之類的。」

  「可是我今天已經打給他聊過天了。」

  「大概……老人家年紀大了,忘了你打過電話……」

  「我覺得阿爸沒那麼老,腦袋也還清楚得很,何況我今天跟他聊了好久,沒道理他還要打給你問我好不好。」

  「誰知道,阿爸有時候也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尤諾拉伸了個懶腰,「我想洗個澡,先去睡了。」

  「要不要我替你……」

  「不用了。」她搖搖頭,「你也知道,女人比較麻煩,每個月總有幾天不方便……」

  「我知道你不方便,我也不是那種女人月事來了還要硬上的混蛋。」

  尤諾拉的眼圈紅了,她不是愛哭的女人,但這卻是夙斐懈第一次對她這麼凶。

  「我知道你不是混蛋,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她沒有掉眼淚,紅眼眶卻比掉了淚更讓人心疼,夙斐懈不得不認輸似的搖搖頭。

  「算了。」強硬的口吻軟化了下來,「你去洗澡吧。」他用一貫的溫柔說道,「我在這裡看看晚間新聞好了。」

  「那我去了……」

  「嗯。」黑顱點了點。

  關上房門之前她又探出頭來,好像怕他還在生悶氣似的,「過兩天我們就可以……」

  「我跟你在一起。」他輕輕地打斷她,「不只為了想跟你睡覺而已。」

  我跟你在一起,不只是想跟你睡覺而已。

  夙斐懈竟然會說這種話,好像她真的是沒心沒肺又不識好歹的女人!

  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就拿送禮物來說好了,再怎麼嚷嚷著不用不用,收到禮物的剎那,女人的心裡都是雀躍的。

  尤其她最期待鮮花或是禮物盒裡的小卡片,一張一張,不是秘書不是助理的筆跡,一字一句都是夙斐懈親筆寫的,有時是一整段心情分享,有時候只是簡短的「想你」兩個字,只要看到那龍飛鳳舞的筆跡,即使一整天忙得要命她也能維持好心情。

  他還是她的專屬司機,屋子裡的垃圾是他倒的,吃過的碗盤是他洗的,丟進洗衣機裡的衣服洗衣好了,沒人開口他已經用衣架一件一件晾起來了。

  放假日她心血來潮想包餃子,他會站在旁邊一片一片幫著遞面皮,吃飯的時候,盤子裡最香甜的那一塊肉他總是不忘先夾到她的碗裡,電影院人潮洶湧,每次夙斐懈總會緊緊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面當開路先鋒,逛街的時候也一樣,她從來不用擔心在人潮中被踩到腳或是突然喘不過氣來。

  再怎麼沒良心的女人,也不可能以為一個男人做了這麼多,目的只是想跟她睡覺。憑他的條件,如果真的只是陪睡覺,根本就不用找上她。

  她的床功不怎麼樣,大部分都是夙斐懈在負責取悅她,唯一堪稱有所表現的,也只是他腿麻初癒的那次,那次之後,夙斐懈從來不曾讓她在床上多出一份力,他對她的要求是:好好躺著享受兼觀摩就好了。

  女人被寵到這種地步,肯定要無法無天了。

  尤諾拉沒有,愈受寵她就愈是要求自己,要成為一個足以匹配上他的女人。

  可是他卻突然鬧起彆扭來了。

  連著幾天,晚上約完了會,車子一開就送她回家,她眼巴巴地等他進屋,換來的卻是印在額頭上的輕輕一吻,他甚至連嘴唇都不願意碰她一下,就那樣客客氣氣地退出大門,回他自己家裡去了。

  不碰就不碰!

  如果她像「餓羊撲虎」撲上去,搞不好他才會以為她跟他在一起根本是貪圖他的床功很厲害!

  他是很厲害沒有錯,就是因為這樣,尤諾拉也算準了,不出三天,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星期,夙斐懈絕對忍不過一個星期不來碰她。

  她幾乎不太記得孤枕獨眠是什麼滋味,不一定每一夜都是驚心動魄翻雲覆雨,只是單純擁抱著數著對方心跳聲的夜晚也別有一翻甜蜜滋味,她習慣了在男性臂彎中睡去,也習慣醒來之後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他,她習慣了他,他也習慣了她,彼此已經是誰也離不開彼此,沒想到──

  熬過了三天,再熬過一個星期,超過她所預計的期限了,夙斐懈還是連碰她一下的慾望都沒有,禮物鮮花什麼的還是天天都到,但他的人……

  他開始不希罕天天跟她見面了。

  有時候她先下班到餐廳包廂裡等著了,等著等著突然一通電話來,夙斐懈有事不能來了,要她先吃,還要小牧多陪陪她,但她才不要,自尊心這種東西她的也很強,一個人坐在那裡很淒涼的。

  漸漸地,尤諾拉又開始了加班生涯,不只寫自己負責的案子,別人的案子也拿來東修西改,只有郝有為的案子她幾乎沒辦法下手改些什麼。

  看到那個企劃案的主題:智取,光是那兩個字就別具吸引力了,再也沒有比這兩個更適合用來表現智慧型手機的特點。

  她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郝有為確實是個實力堅強的小子,第一次企劃力勁這種國際級企業的新品智慧型手機發表會,就能交出漂亮的成績單。

  整份案子看完,尤諾拉忍不住把郝有為叫過來。

  「郝小子。」她半開玩笑地道,「這份企劃案寫得爐火純青,我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早退休,把主任的位子讓給你來坐好啦。」

  「這個案子不是我一個人寫的,而是跟夙經理人起討論了一個多月的成果。」郝有為謙卑的說,「其實這裡面百分之七十是夙經理的想法,他是一個極度敏銳的人,不但研發產品有一套,對企劃的主題也有獨特的見解,「智取」這個大方向,也是夙經理想出來的,我只是負責把夙經理的想法記下來,然後加以整合,做出一份完整的企劃案而已。」

  「你能掌握客戶需求,交出水準之上的作品,已經很不得了了。這個案子,經理那裡肯定是一字不改就過關了,我想明天你就可以正式對力勁科技提案,如果對方沒有意見,就可以直接進入執行階段了。」

  「夙經理也是這樣說,他說這個案子過關定了,還要我先著手準備執行細節,可是……」

  「可是什麼?」尤諾拉看出他遇到了難題。

  「主任看過企劃案了,應該知道這個「智取」的表現手法,是透過一個新娘子來詮釋這年頭女人應該要用「智取」,用智慧去俘虜男人,讓新郎倌願意放棄一整座花園,甘心為了一朵花步入結婚禮堂……」

  「所以這個穿婚紗的新娘子人選很重要。」尤諾拉接口,「一定要找到一個能夠巧妙表達「智取」雙關含意的模特兒。」

  「尤主任說到了重點啦。」郝有為苦笑地搓搓手,「問題是我跟夙經理提了好幾個人選,結果都被打了回票。」

  「模特兒界美女如雲,沒道理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我連前十大名模都試過了,夙斐懈理卻說那些女人美得太匠氣,走路扭腰擺臀的幅度太誇張,看起來一點智慧感也沒有。」

  「他的標準也太高了吧!」

  「我也這樣覺得。」郝有為說,「事實上,我私底下還偷偷問過夙經理,請他給我一點線索,我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在他眼中是智慧和美感兼具的,結果他說……」

  「說什麼?」尤諾拉裝得好像沒什麼興趣。

  「他說要我找一個像尤主任你這樣的女人就對了。」

  「開什麼玩笑……」她的臉紅了。

  「夙經理沒有開玩笑,他是認真的,他說我如果沒辦法找到一個像尤主任這樣的女人,就只好……」

  「只好怎樣?」

  「只好……就算用跪的也要求你親自上陣。」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12-24 08:53 AM

第十章

  「這太不像話了!」

  尤諾拉對著鏡中的自己,搖搖頭,再一次把無肩白紗禮服往上拉了幾分,遮住幾乎要曝光的乳房。

  才剛拉上,一旁的造型師又搖搖頭,把禮服往下扯了幾分。

  「尤小姐,這件衣服是世界一流的婚紗禮服大師的傑作,只有胸型夠挺乳房也夠豐滿,才能把這件禮服的優點表現得淋漓盡致,難得你有這種條件,也難得我費了好大一番唇舌才讓夙經理接受了這件衣服的優點,你就不要擔心,儘管大方亮相,我想不只是夙經理,整個會場的來賓都會為你瘋狂的。」

  「這跟夙經理什麼關係?」尤諾拉疑惑的眼神在鏡中和造型師相遇。

  「關係大了,尤小姐這次造型細節,從禮服的尺寸、款式,都是夙經理決定的,他連尤小姐的胸圍腰圍臀圍什麼的都瞭如指掌。」

  「那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他胡猜的。」尤諾拉連忙撇清跟夙斐懈的關係。

  「也許吧!但我想夙經理一定花了很長的時間研究過尤小姐,不然沒有人猜得這麼神準的,他連你的三圍都猜得一寸不差,多虧夙經理提供了這麼多準確的情報,不然在尤小姐遲遲抽不出時間來試禮服的前提下,我根本沒辦法及早做準備。」

  什麼抽不出時間?從頭到尾她就沒想過自己會點頭答應郝有為去當什麼「智取」的新娘子,偏偏夙斐懈表面上一個字都沒對她提過這件事,私底下卻頻頻對郝有為施壓力,背地裡還偷偷摸摸弄了一張她的照片夾帶在企劃案裡,結果力勁科技高層主管們看過那張照片之後,居然毫無異議,一致通過就是她了。

  眼見事情已經沒有轉圜餘地,尤諾拉也只好趕鴨子上架,原本想說臨時披一件白紗就上陣,沒想到夙斐懈卻老早就安排好了頂尖的整體造型團隊,也準備了一大堆行頭,彷彿老早算準到了最後關頭,她肯定會乖乖就範的。

  她是就範了!

  硬著頭皮,穿著低胸白紗禮服上了舞台,按照企劃上寫的,拿著手機在舞台搔首弄姿,說什麼這年頭女人要用智取……

  這年頭女人確實要用智取,才讓男人心甘情願走進結婚禮堂!

  問題是,她寫過無數成功的行銷企劃,唯一行銷不出去的卻是自己。

  一個二十七歲都快過了保存期限的女人,她丟自己的臉丟父母的臉就算了,現在還丟臉丟到舞台上來了,一個現實生活中嫁不出去的女人,居然穿著新娘白紗在舞台上大放厥詞……

  真是丟人喔!

  好不容易丟完了臉,她提起白紗服裙擺,只想趕快彎腰下台一鞠躬。彎腰的同時,如雷的掌聲響起,接著麥克風又傳來:「台上美麗又充滿智慧的新娘子請留步!」

  尤諾拉愣了一下,回頭看看新品發表會主持人,好像主持人報錯了流程表。

  「沒錯,新娘子。」主持人笑望著她,「就是你,尤諾拉小姐,請暫時不要離開舞台,我們有神秘嘉賓要獻花。」

  不會吧,她只是趕鴨子勉強上架,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名模,應該不會有人……

  結果還真有人,捧著一大束花上了台。好驚人的花束,簡直像是把整個花園裡的花都捧來獻給了她,她迷惑地接下花束,花束後面送花人的臉露出來,四目相對,她又呆了。

  是最近動不動就稱忙,動不動就避不見面,當然,也早就超過一個星期……正確的數字她不想去計算了,反正至少是兩三個星期啦,這個許久不曾碰她一碰的臭男人。

  「夙斐懈!」她試著在盡量不蠕動嘴唇的情況下學木頭人說話,「你是嫌我丟臉丟得不夠,還故意上來湊熱鬧,讓我更糗是嗎?」

  「你表現得可圈可點,一點也不丟臉,連台下的老外記者都為你瘋狂。」夙斐懈伸出大手,「各位台下的觀眾朋友,我們再給美麗又充滿智慧的新娘子一個熱烈的掌聲好不好?」

  語音未落,如雷的掌聲再度響起,一波一波,不絕於耳。

  快被花束壓垮的尤諾拉不得不咧嘴微笑對台下黑壓壓的觀眾群致意,一邊致意一邊像小木偶似地嘀嘀咕咕,「這一大捧加起來剛好是三千八百朵,三十八乘上一百倍,代表我今天的表現比三八阿花更勝一百倍,對不對?」

  「不對,這三千朵玫瑰,是我打算求婚用的。」夙斐懈也咧著嘴,像個木頭似地跟對方交談。

  「求婚?」女木頭睨了男的一眼。

  「對,求婚!」

  「既然這樣,還是還給你好了。」

  「送都送到你手裡了,你好好捧著就好。」

  「可是……」

  「你喜歡怎樣的求婚法,彎腰還是單膝下跪?」

  「當然是要跪下!」女木頭不假思索地說,「一輩子才一次耶,不跪誰要嫁給你。」

  陡地,夙斐懈一側膝蓋觸了地,「拉拉,嫁給我!」大手像捧著什麼似的伸向她。

  「你幹什麼?」尤諾拉嚇得花容失色,也顧不得維持什麼木頭嘴了,「這裡是力勁新品發表會的國際舞台,你別鬧了,快點起來啦!」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你不要這樣,嚇……」她抖了一下,美目頓時驚慌失背地環顧四周,舞台周圍的牆面全都亮起來,無數的紅心像星星一樣在牆面上跑來跑去,最後彙集成一顆巨大的紅心,紅心上面打著斗大的字:拉拉,你是我曾經以為再也不會遇到渴望,嫁給我吧!

  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整個人都被震呆了。

  現場響起巨大的聲浪,聲浪如潮,此起彼落地湧向她。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伴隨著有節奏的掌聲,掌聲愈來愈快愈來愈快,聲浪也愈來愈快愈來愈快,兩相加總在一起簡直像是現場起了暴動似的。

  在那幾乎是暴動之中,尤諾拉依然能夠清清楚楚地聽見夙斐懈的聲音。

  「嫁給我,拉拉!」他說。

  「這到底是……」

  「這是力勁的新品智慧手機國際發表會,也是力勁高層力挺研發部經理夙斐懈的求婚大會。」

  「可是我以為……」

  「我不知道你以為什麼,我只知道我不會把你拱手讓給胡一哲。」

  「胡一哲?」

  驚喜瞬間沉入谷底,尤諾拉錯愕地望著他。

  「我知道他經常打給你,也知道他對你餘情未了……」

  「原來如此!」她想通了,就是那天她從房間衝出去接了一通電話開始,就從那天開始,夙斐懈再也沒有碰過她。「你以為我背著你跟胡一哲暗通款曲?」

  夙斐懈不吭聲。

  「你以為我跟胡一哲睡覺,所以不願意再碰我這個髒女人?」

  「我知道你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我也不是小鼻子小眼睛會限制你交朋友的男人,但我不能不承認,你背著我偷偷摸摸講電話的樣子,讓我感覺有點不舒服。」

  「如果我在你面前抓著手機跟胡一哲大聊特聊,這樣你就會比較舒服了?」

  「也許多少還是會不舒服,但不會那麼不舒服。」

  「你不舒服的原因在於認定了,我會偷偷摸摸地跟胡一哲通電話,肯定也會偷偷摸摸背著你跟他上床,對不對?」

  「我相信你不會!」頓了一下,夙斐懈緩緩地開口,「但我不相信男人,尤其那個男人跟你有過八年的感情……」

  「所以說到底,你就是認定我跟胡一哲上床了。」

  「我沒有!」

  「你沒有我有好了!」

  她大聲地開口,聲音卻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鼓噪聲中。

  多荒謬,響徹雲霄幫著敲邊鼓的求婚鼓噪聲,到頭來卻變成他們爭論的保護膜,而他們爭淪的話題跟浪漫的求婚一點也沾不上邊。

  「你有什麼?」低沉的嗓音在顫抖,他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害怕過。

  「我是跟胡一哲上床了。」她賭氣地說。

  「不要說謊。」他痛苦地閉了閉眼,「拉拉,不要這樣說……」

  「我總是要說清楚的。我跟胡一哲是有過八年的感情,我也告訴過你我愛的是他,而你,夙斐懈……也許我們之間也有過一點什麼吧!」她搖搖頭,「但現在沒有了,夙斐懈,你的最後一點剩餘價值也已經玩完了。」大束的捧花塞回給他,「我累了,我厭倦了紛紛擾擾的愛情遊戲,說一聲再見,我要走開了。」

  「不要走……」

  「為什麼?」她瞅著他,「為了你的面子,為了你的長官,為了他們大費周章挺你的這一切,為什麼我要為了這些留下來?為什麼?」一抹美麗而淒涼的微笑浮上嘴角,「夙斐懈,你太自私了,你說愛就愛,說停就停,你高興怎樣就怎樣,還下跪求婚咧……」她沒有流淚,只是眼裡盛滿了淚珠,她沒有眨眼,眨眼會讓淚珠掉下來,而她最不願意的就是在一個質疑她清白的男人面前示弱。

  有人說每個人一輩子只有兩三次值得紀念的性愛時光,而他跟她的每一次卻都宛如第一次,每一次都值得紀念……

  原來沒什麼好紀念的!

  原來他並沒有真正相信過她這個人。

  「我告訴過你,我活了二十七個年頭,從來沒有男人跟我求過婚,也許你正是基於同情,所以安排了這場可笑的求婚大會……」尤諾拉吸了口氣撐住搖搖欲墜的纖細軀體,「但是你們繼續玩吧,就算舞台上少了一個被愚弄的對象,但你聰明得要命,應該知道,自己闖的爛攤子,自己應該怎樣去收拾它。」

  愛太深會讓人瘋狂的勇敢。

  愛太深也會讓人瘋狂的絕望。

  她勇敢過,奮不顧身地愛過一場,一場勝過千百個八年,一個夙斐懈抵得過千百個胡一哲,她是如此勇敢瘋狂的愛著他。

  勇敢愈大,絕望愈深。

  尤諾拉絕望地走下舞台,拖著她夢寐以求的新娘白紗。

  把一束捧花和一個跪地求婚的男人,留在眾目睽睽的舞台上。

  因為被劈腿,三四月來,尤諾拉都不曾回家。

  一來是沒面子,二來是怕丟父母的臉,第三是鄉下地方,快三十歲的女人還沒出嫁原因很簡單,不是太胖太醜就是有隱疾,不然連虎姑婆都有人敢娶,沒道理我們村裡最標緻的一個大姑娘到現在都嫁不出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踏出老家的火車站,老站長看了她也忍不住惋惜的搖搖頭。

  老站長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尤諾拉不敢回嘴,只好裝傻地笑笑,背著行囊走出驗票口。

  「誰敢說我女兒嫁不出去,我就跟誰拚命!」站在驗票口等著接女兒的尤父卻嚷了起來。

  「爸。」尤諾拉扯扯父親的手肘,「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

  尤父卻掙開女兒的手,「管火車的……」他衝著老站長叫,「我告訴你,我們家拉拉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不隨便亂嫁,女孩子不能亂嫁你知道嗎?」

  「女孩子確實是不能亂嫁,不過……」老站長上下打量著尤諾拉,「我覺得像拉拉這樣漂亮的女孩子還是早點嫁一嫁比較好,漂亮的女人如果老了也就變得跟普通女人沒兩樣,人老珠黃就沒價值囉。」

  鄉下小站沒幾個旅客進出,老站長反正也閒得發慌,乾脆就跟尤父抬起槓來,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男人,彼此熟識了半輩子,說起話來誰也不讓誰。

  「我們拉拉就算老了也是老美人,照樣一堆人排隊搶著要。」尤父大聲道,「說到這個,我記得你兒子當年好像也寫過情書給我們拉拉,還在我家門口站了好幾個晚上喔!」

  「那是年輕人不懂事啦,我兒子後來想通了,所謂娶妻生子,娶一個性格好的好相處的比較要緊啦,要不是拉拉當年看不上他,他現在也不會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好爸爸,日子過得幸福美滿,以前的事情他早就忘光了啦。」

  一番話說得尤父啞口無言,自覺佔了上風的老站長又說:「說到我兒子都做爸爸了,拉拉呢,現在有對象嗎?」

  「沒有……」

  「當然有……」

  父女倆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面面相覷了半秒鐘,尤父扯著嗓門叫道:「什麼沒有!」做父親的糾正女兒,「有就說有,你跟站長阿伯說實話就好了,有人追又不是壞事。」

  「可是……」

  「什麼可是!」尤父的聲音更大了,「站長阿伯又不是別人,他從小看你長大,你就告訴他,說有一個叫素匪諜的績優股在追你,你們也交往得很順利……」

  「什麼素匪諜?」老站長狐疑的問。

  「不是素匪諜,是夙斐懈啦。」

  都通過幾百次電話了,阿爸到現在還糊塗地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搞不清楚!

  其實尤父清楚得很,他只是故意說錯話好讓女兒有機會糾正他,他才有機會大聲地說:「你看你看,我就說我們拉拉有人追吧,那個人不叫素匪諜,是夙斐懈。管火車的,我告訴你,那個夙斐懈對我們拉拉好得要命喔,他吃飯的時候會幫我們拉拉夾菜耶,還會幫她把那個魚骨頭都剔乾淨,還有……」

  「好了啦!」

  尤諾拉紅著臉對老站長點點頭,用力扯著父親離開火車站。

  「喂,丫頭,你走那個快幹什麼,我還沒跟那個管火車的把話清楚……」

  「你還要說什麼,說連我的腳趾甲都是夙斐懈替我剪的嗎?」

  尤諾拉好像真的生氣了,尤父終於不再說話,默默帶著女兒走向一輛藍色小貨車,打開車門,等兩人坐定,發動引擎準備上路之際,卻又忍不住開口問道:「拉拉,那個剪腳趾甲的事情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啦?」

  「我是說,夙斐懈真的替你剪腳趾甲喔?」

  「阿爸!」尤諾拉大叫起來,整個臉都漲紅了。

  「好啦好啦,那種事情太私密了,阿爸不問!」

  然而車子開上路不久,他又喃喃地道:「可是說實在的,我跟你媽結婚三十幾年,別說剪腳趾甲,我連一件衣服都不曾幫你媽晾過,那個夙斐懈,真的是新好男人,你說對不對?」

  「腳趾甲是腳趾甲,好男人是好男人……」尤諾拉僵硬的開口,「不是會剪腳趾甲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你們小倆口是不是吵架了?」尤父發現女兒的臉色不太好。

  沉默了幾秒,尤諾拉不情不願地開口,「沒有。」繼胡一哲劈腿事件後,阿爸阿母應該沒辦法承受更多壞消息,「我們沒有吵架。」回家以前,她就決定報喜不報憂,暫時不要把分手的事情說出來。

  「既然這樣,家裡拜拜殺大豬請客,你幹嘛不帶他一起回來?我跟你媽早就想見見他了,他也常常打電話給我,說如果有空一定會來看我們。」

  「說是這樣說,其實他根本沒有空。」說謊的時候她不禁兩眼發直,「他在大企業上班,又是研發部經理,鄉下殺豬拜拜辦桌請客的菜,我們吃起來有滋有味,但是他吃不慣啦。」

  「豈有此理,想要做我女婿的人,竟敢看不起我們拜拜請客……」

  「對啦對啦,他就是這樣的人。阿爸,你心裡知道就好,跟他生氣沒用啦。」

  「奇怪,他如果是這種勢利眼的人,你怎麼喜歡他?」

  「我……」她咳了一下,「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啦,只是年紀差不多了,想說就交往看看而已。」尤諾拉這輩子沒跟父母親撒過謊,這次回老家吃拜拜,卻撒了一連串的謊。

  沒辦法,光靠電話,爸媽就已經被夙斐懈迷得團團轉,如果不想辦法破壞一下他的形象,到時候爸媽要是知道她跟他吹了,一定會更難過。

  果然,有破壞有差,聽完她的話,尤父突然安靜下來,不再夙斐懈長夙斐懈短的。一路無話,小貨車開到家,尤父沒說什麼就進房間去了,也不管叔叔伯伯在廣場上忙著切神豬肉,準備讓晚上來吃辦桌的客人帶回去吃平安。

  一群人忙得團團轉,尤諾拉換了衣服,也跟著母親在現場張羅。

  四五點開始,陸陸續續客人來了,偌大廣場上擺起一二三四五六,六張像佛朗明哥舞者大圓裙的大紅圓桌,陸陸續續坐滿了人。

  上菜羅,龍蝦拼盤、佛跳牆、紅燒筍絲大蹄膀……

  從小到大,每次辦桌,尤諾拉最期待的就是肥肥油油的大蹄膀,也不顧得桌上坐滿了什麼阿舅啊表哥啦,反正都是自己人,沒什麼關係,伸出筷子夾了一大塊就往嘴裡塞。

  「嘖嘖嘖,你這吃相,難怪不敢叫夙斐懈回來啦,他看到會被你嚇死啦。」滿桌客人沒人敢說她一句,就是尤父看不過去。

  「跟你說過,不是我沒叫他,是他吃不不習慣啦。」尤諾拉又夾了一塊蹄膀豪邁地吃著。

  「你真的有叫夙斐懈一起回來?」

  「有啦!」她一邊吃一邊說,「我說過好幾次,是他自己……」

  「可是他跟我說他一次都沒有聽過。」

  「啊?」她用力把肥肉嚥下去,再喝口汽水壓壓驚。「阿爸,你說什麼?」尤諾拉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我下午載你回來以後,就打電話問夙斐懈,結果他說根本沒聽你說過什麼大拜拜殺豬辦桌請客,而且他說如果知道的話,不管多忙也會來這給我這個老丈人請啦。」

  「什麼老丈人!」隨便夾點什麼放在嘴裡嚼著,「我才不要嫁給他。」她沒好氣地說。

  「你說什麼……」尤父筷子往桌上一擺,「你不嫁給他,要嫁給什麼人?」

  「我甘願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要嫁給他啦。」

  「你……你真的是被寵壞了……」

  「好啦啊,老伴,拉拉工作這麼忙,還特地請假回來吃拜拜,你就少說她幾句,親戚朋友都在,大小聲很難看啦。」尤母開口打圓場了。

  「是啦是啦,感情的事情,讓年輕人自己去處理就好了,做父母的是多想多操煩,而且拉拉生得這麼漂亮,一定不會嫁不出去啦。」

  同桌的親友也跟著勸。

  「就是啊,如果拉拉不中意這個夙斐懈,我們就想辦法介紹一個更好的男人給她……」

  「不用各位親戚朋友操煩,我心意已決,夙斐懈就是我的女婿。」

  「阿爸……」

  「你們看你們看!」尤父突然站起來,樂不可支地喊著,「說人人到,我的女婿來了啦!」

  六張大圓桌的客人全都跟著尤父,目光朝向一輛疾馳而來的黑色名車,一個緊急煞車聲,一陣開關門聲,一個男人踏過月色走進廣場的腳步聲,廣場上臨時照明的日光燈照得白襯衫黑西裝的身影挺拔如神,堅毅的臉孔上,五官分明。

  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輩子沒有看過偶像劇,但他們都知道,偶像劇裡的男主角就是要長這個樣子啦。

  「我看喔,如果拉拉連這種男人都不肯嫁,還要挑三揀四,這輩子肯定就嫁不出去了。」

  「說的也是,要是我年輕個三十歲也會想要嫁給他……」

  聽到舅媽和阿姨的對話,尤諾拉簡直都快吐了。

  既然夙斐懈口都還沒開,大家就一面倒向那一邊,她也沒什麼好說了。趁著大家都在發呆,乾脆夾了滿滿一碗好吃的,兀自端著碗想溜回屋裡去。

  「你幹什麼去?」

  才剛起身,尤父一記白眼就射過來。

  阿爸向來最疼她的,今天卻三番兩次為了夙斐懈凶她。

  「我怕這裡人太多坐不下,我去房間吃好了。」

  「未來的老公來了,你不趕緊去給人家添一副碗筷,還想端著碗到房間去吃個痛快,我真是白教你了。」尤父搖搖頭。

  「我說過我不要嫁給他啦。」

  「人家還不知道要不要娶你咧!」

  「阿爸,你不知道,他……是他先欺負我的啦!」尤諾拉扁著嘴。

  「我看你不欺負人家就好了,你凶得要命,除了我能講你幾句,你的舅舅叔叔舅媽阿姨的,他們剛好都坐在這裡,你問問他們好了,從小到大,親戚長輩誰敢講你一句,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被寵壞了。人家千里迢迢從台北開車到我們這個鄉下地方,你連倒杯茶都沒有,只顧著自己吃吃吃吃,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好啦,老伴,拉拉不是壞孩子,你就給她留點面子。」

  「是啦,拉拉本性善良,在台北這麼多年也沒有變得油腔滑調,還是一樣直率純樸,我們都很喜歡她啦。」

  「真的真的,我們都很喜歡她啦!」

  一堆人幫忙打圓場,尤父的態度終於也軟化了。尤母見狀,連忙倒了一杯果汁拿給尤諾拉,她接過去,想也沒想就一仰而盡。

  「你這孩子,不知道你媽是要你把果汁拿給客人喝的,竟然自己喝光了,我真的是……」

  眼看尤父氣得快打人,尤母趕緊又倒了一杯新的,「乖,拉拉,這杯果汁拿去給夙先生解解渴。」

  「我不要。」

  「你還敢不要!」

  尤父進屋去抄出一把掃把,衝出來就往寶貝了一輩子的女兒腿上抽下去,眾人沒料到尤父會激動到這種地步,一時都嚇傻了,結果那一抽就結結實實地……

  抽在夙斐懈衝過來護住尤諾拉的手臂上。

  「抱歉,阿爸,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惹拉拉生氣,你要打就打我了。」夙斐懈開口替尤諾拉求情。

  「你走開啦!」

  尤諾拉試著想掙脫他,無奈卻像一隻被鏈子綁住的小狗,往前一跑,鏈子就往後一收,不管怎麼踢怎麼掙扎就是逃不出男人的一雙鐵臂,反而被勒得有點快斷氣了。

  氣人的是,她被一個男人這樣脅持住,就算他是為了替她擋那一支掃把好了,擋過以後,總也得有個人站出來救她一把才對。

  結果沒有,她快被勒死了都沒有人出面吭一聲,只好氣呼呼地把氣又發在他頭上。

  「我說過阿爸是我阿爸,不是你的,你不要像瘋狗亂叫。」

  「你才給我住嘴!」尤父凶完她之後,歉疚地對挾持著寶貝女兒的男人說:「抱歉,夙先生,我說過我這個女兒被我寵壞了,你大老遠來吃拜拜,連杯水都沒喝到,就先吃了一頓排頭,我真的是很過意不去。」

  「沒關係,阿爸,我的肉很結實,打兩下不會痛的。」

  「夙斐懈,我說過他是我阿爸……」

  「讓人家叫兩聲阿爸也不會痛,你給我安靜!」尤父又瞪她一眼。

  「阿爸……」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尤諾拉真的快要哭出來了。

  「阿爸,你不要責備拉拉,是我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她會生氣一個人跑回來是應該的,不然……」夙斐懈瞅了懷裡泫然欲泣的女人一眼,心疼地說,「拉拉平常是個明事理的人,她從來不會無理取鬧。」

  尤父的怒氣平息了下來,「你是做了說了什麼惹她生氣了?」

  「我……」

  「不要說!」被困在男性懷裡的女人低聲威脅道,「如果你說了,夙斐懈,我們之間就真的完了。」

  「如果我不說的話,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坐在這裡吃吃喝喝叫阿爸了?」

  尤諾拉還沒回答,一個溫柔嗓音先響起了,那個聲音在說:「抱歉,夙先生,那個……」是尤諾拉的母親。「我在旁邊等了很久,想說應該很快就輪到我了,可是你到現在都沒有叫過我……」

  「歹勢歹勢……」夙斐懈說著不輪轉的台語,「阿母,是我太粗心……」

  「沒有沒有!」尤母樂呵呵地道,「有叫就好,有叫就好!」

  「阿母!」尤諾拉簡直快要昏倒。

  「好啊啦,你三八什麼!」尤父扯扯尤母,做了一個要她別鬧了的表情,然後咳了幾聲,一本正經地對夙斐懈說:「那個,夙先生,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

  「阿爸,剛剛你問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惹拉拉不高興了。」

  「對啦對啦,你到底是做了什麼……」

  夙斐懈正要回答,尤諾拉又威脅道:「如果你敢胡說八道,說我跟你睡過覺,然後你還敢懷疑我跟胡一哲也睡過的話,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我沒有懷疑你,只是一時被嫉妒沖昏了頭。」他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種女人,也相信……」

  「什麼?」美麗的大眼睛瞪著他。

  「我也相信,一個在我臂彎睡過的女人,絕對沒辦法適應別的男人,就像有些人會認床一樣,我的女人絕對會認我的手臂,不會跟別的男人怎麼樣的。」

  「你臭美!」她哼了一聲。

  「但我說對了?」

  對是對了,伹尤諾拉才不會承認,她在乎的是──

  「所以你相信胡一哲只是心情苦悶,打來跟我訴訴苦而已?」

  「相信是相信,可是心裡還是不舒服。」

  「我知道你會不舒服,所以才會背著你偷偷摸摸的,而且不是我愛跟胡一哲聊天,他老是在抱怨女人,說什麼女人的溫柔全是假的,可是當初他就是為了想得到女人的溫柔才背著我劈腿的。」

  「既然他說的你也不愛聽,那就不要聽好了,不必把自己弄得那麼累。」

  「我也這樣想過,可是不聽的話,我又擔心……」

  「畢竟你也愛過胡一哲,我想他應該不至於是一個軟弱到會去尋死的男人。」

  一番話說得尤諾拉啞口無言。

  夙斐懈知道她慢慢軟化了,接著把姿態放得更低更低,輕聲細語的請求諒解。

  「我知道自己亂吃醋的行為很可笑,可是能不能請你看在我是因為太在乎你的份上,就原諒我一次,我保證下不為例,好不好?」

  好是好,但她還是忍不住要讓他緊張一下,故意等了幾秒就是不回答。結果尤父又忍不住跳起來對自己的女兒開炮。

  「你這丫頭是頭殼壞掉了喔,夙先生好說歹說都說了,他不是故意冤枉你,而是在吃胡一哲的醋啦,誰教你鬼迷了心竅,胡一哲那個沒良心的都劈腿了,你還要偷偷摸摸跟他講電話,夙先生還願意吃醋是因為他對你是真的有感情啦。這年頭願意承認吃醋的男人,就跟會幫你剪腳趾甲的男人一樣都是稀有動物了啦,你就趕快原諒他就是了。」

  接著其他一幫親朋好友也跟著七嘴八舌起來,對啦對啦,原諒他原諒他啦,他比那個胡一哲好一百倍啦,這種人拉拉都還不喜歡的話,就等著一輩子嫁不出去好了,而且聽得出來,小倆口都已經睡過覺了……

  尤諾拉臉上都冒出三條線了。

  「爸!」她意識到所謂的兩人悄悄話早就被一堆人聽光了,「你……你們幹嘛偷聽我們講話啦。」

  「啊你們自己愈講愈大聲,我們在旁邊不聽都不行!」

  尤父說得理直氣壯,尤諾拉卻糗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搞了半天,結果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之所以鬧彆扭,全是因為夙斐懈誤會了她跟他睡過覺以後,又跟胡一哲也睡了覺……

  好啦好啦,反正都被聽光了,而且顯然所有人都一面倒的站在夙斐懈那一邊,愈是這樣,尤諾拉愈是要擺明要故意大聲繼續質問他。

  「對了。」她凶巴巴地又問,「你慫恿我的愛徒郝有為,把我騙上智慧手機發表會的舞台,這筆帳你又要怎麼算?」

  「我是慫恿過郝有為,要他無論如何把你弄上台,但是……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力勁所有高層都一致通過,你是詮釋「智取」主題的最佳人選。事實也證明,那天你確實表現得可圈可點,要不是你,這個新款手機不會一推出就接到一堆急單,現在的出貨量已經排到明年年底去了。」

  「所以我沒有把場面搞砸?」

  「你沒有搞砸,糗的人是我,我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下了舞台,連總裁都過來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說男人嘛,多被女人拒絕幾次就看開了。」夙斐懈苦笑著搖搖頭,「倒是郝有為一戰成名了,發表會結束,一堆人想搶著找他寫案子,我想他是真的紅了。」

  「那很好啊。」她睨他一眼,「不過你這麼拼了命的幫郝有為,先是幫他寫企劃案,還幫他打知名度,為什麼?」

  「就算我不說,冰雪聰明如你,也應該猜得出來為什麼。」

  「不,我笨得要命,猜不透男人心,所以你最好有話快說。我沒有耐心跟你玩猜一猜遊戲。」

  「我的意思很清楚,如果郝有為有能力多分擔一點你的工作,你也不至於老是忙著加班,忙得都沒有時間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我說過我的夢想是我的夢想,跟你沒有關係。」

  「我也說過你愈是撇清跟我的關係,愈代表跟我的關係大了。」夙斐懈說著腿一屈就跪了下來,「這樣……」他深情而嗄啞地開口,「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意了。」

  她是明白了,但是局中人明白了,老實的鄉下人卻一個個都看傻了眼。

  尤其老實的尤父尤母,看到一個大男人竟然當眾跪女人,那個女人還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一時全嚇慌了。

  「阿娘喂,不可以啦……」尤母趕忙上前想把夙斐懈從地上拉起來。「這個夙先生,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千萬不可以這樣啦……」

  「沒關係啦,阿母,我是跪得心甘情願,我會一直跪在這裡等到她開口為止。」夙斐懈卻怎麼都不肯起來。

  「拉拉,你就說句話嘛,不然夙先生要在這裡一直跪下去喔!」尤父真是氣得想賞尤諾拉兩巴掌,卻又捨不得真的打下去。

  「他不先說,我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啦!」尤諾拉紅著臉跺跺腳。

  「人家大老遠開車來這吃拜拜,你卻讓人家跪在這裡,你真的是……」尤父閉了閉眼,「我真的是白養你了!」

  「阿爸,你不要跟拉拉生氣,是我急得都忘了,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男人要先開口的。」

  「你要開口就隨你開口好了,反正我的女兒生成這樣我也認了。」尤父心灰意冷地揮揮手,「你要罵就儘管罵。」

  「拉拉,嫁給我吧!」夙斐懈低沉溫柔的嗓音迴盪在夜空。

  尤父瞪大眼睛,尤母也瞪大眼睛,現場賓客也都瞪大眼睛,大眼瞪大眼,面面相覷,彷彿都不能相信夙斐懈說了什麼。

  「你是說……」尤父連話都不會說了。

  夙斐懈轉向尤父尤母,「我在這裡懇求,懇求阿爸阿母把拉拉交給我,我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你不怕……」

  「我不怕,拉拉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女人!」

  「可是她明明……」

  「我知道她在人前明明就是恰北北,但就是這樣,我才更高興,因為她的溫柔只有我一個人看得見。」

  空氣陷入一片寧靜。

  彷彿這裡沒有在辦桌,彷彿偌大的廣場上空無一人。

  幾秒過後──

  「你確定……」尤父不太確定地開口問道,「你確定我們家拉拉真的有那一面?」

  「當然!」夙斐懈說,「她會溫柔地替我刷……」

  「夙斐懈,你敢說我替你刷背的話我就……」

  「什麼?」尤父瞪大眼睛問,「拉拉會替你刷背?」

  「我本來想說她會替我刷洗球鞋。」夙斐懈黑眸裡無閃過一絲無辜,「可是既然她自己都承認了,我也只能說,她有一雙很溫柔很會刷背的小手,而且除了刷背,她還會握著我的……」

  「夙斐懈!」尤諾拉大喝一聲,「你再要胡言亂語的話,我就……」

  「你緊張兮兮什麼,我只不過想跟阿爸說,你會握著我的領帶,替我打一個好漂亮的領結,如此而已。」夙斐懈連嘴角也無辜地揚了起來。

  「我百分之百確定,你想說的根本不是領帶,而是……咳……」她好像突然感冒似的咳不停。

  「是什麼?」他眉頭挑了挑。

  「算了!」

  一個保守的鄉下女人,確實不應該想到男人的那個部位,就算、就算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已經有過親密行為了……她狠狠地瞪著他,意思是就算這樣,也不准他繼續亂說話。

  結果她不瞪則已,愈瞪,夙斐懈反而愈是捉住了她的弱點,進而威脅道:「你想算了,可是我不想算了,我還有好多話想跟阿爸說。」

  「不准說!」

  「嘴巴有三個功用,吃飯、接吻、說話,既然你不准我說話,那我只好……」

  「想都別想!」尤諾拉摀住嘴巴,「我不會讓你在這裡吻我。」

  「那就替我盛碗飯過來,我餓了!」

  扭轉了局勢,夙斐懈咧開嘴,化弱勢為強勢,拿出一副大男人的嘴臉威脅她。

  尤諾拉非常確定如果自己不乖乖照辦的話,這傢伙肯定什麼見不得人都說得出來,只好忍辱負重地轉身去盛飯。

  「等一下,盛飯給老公吃以前,你是不是應該要先說點什麼?」夙斐懈喊住她。

  「說什麼?」她回頭瞪著他。

  「我跪在這裡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你的回答呢?」

  「我……」尤諾拉嘟著嘴敷衍地道:「好啦好啦,你可以站起來了!」她看了尤父一眼,嘀嘀咕咕地,「你再不起來,我今天肯定會被阿爸打死。」

  「你眼裡還知道有我這個阿爸就好了。」尤父哼了一聲,連忙上前去把夙斐懈扶起來,替他拍拍褲管上的髒污,「歹勢,夙先生,拉拉實在是被我寵壞了,讓你受委屈,我是真的過意不去。」

  「不會啦,阿爸,我很感謝你和阿母,感謝你們生了拉拉,不然我一輩子都找不到老婆,以後老了就只能去住養老院。」

  這幾句話說得尤父尤母差點當場落下淚來,圍觀的親友也聽得嘖噴稱奇,想不到從小以恰北北出名的尤諾拉,竟然會遇到這種打著燈籠都碰不到的好男人。

  大家愈是一面倒向那一邊,尤諾拉就愈不是滋味。

  「你不要太過分,阿爸阿母的叫,他們不跟你計較就算了。」她凶巴巴的又把氣出到夙斐懈身上,「但是你敢繼續老婆老婆亂叫的話……」

  「我沒有亂叫。」夙斐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天鵝絨盒,打開來,裡面躺著一隻閃著璀璨光芒的大鑽戎,「人家說大鑽戒很俗氣,但我就喜歡我的老婆很俗氣。」

  他取出戒指套在她的指頭上。「我套住了你,你一輩子都不能從我身邊逃開了。」

  「你不要以為……」尤諾拉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不要以為一顆俗氣的大鑽戒就能收買我,我不是那種女……」

  「我知道你不是一顆大鑽戒就能收買的女人,所以我還準備了這個……」夙斐懈兩掌用力拍了拍,像變魔術一樣,幾個穿著時尚的男女拖著行李箱從廣場外走進來。「我讓他們把你的夢想也帶過來了。」黑眸深情地凝望著美眸。

  「我的夢想?」美眸眨了眨。

  「你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子。」

  那些人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地挾著吃驚的尤諾拉往屋裡走,不出十分鐘,一個美得讓人驚艷的新娘子就被簇擁著從屋裡走出來。

  霎時,廣場上等著的親朋好友全都傻了眼。

  尤諾拉從小就是家族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今天才知道不只如此,她簡直比電影明星還要耀眼,薄施脂粉襯出嬌俏臉龐的好氣色,低胸白紗掩不住的玲瓏身段,連尤父都傻了足足三秒鐘,才意識到那個渾身閃耀著明星光彩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他得意洋洋地上前牽住女兒,然後慎重地把她交到夙斐懈手裡,接著朗聲道:「原本我今天是請大家來吃拜拜,可是俗話說擇日不如撞日,趁著今天親戚朋友剛好都在場,不如我們就乾脆把婚事先辦一辦,歡迎大家來喝我們拉拉的喜酒,好不好?」

  好耶!

  「我們等喝拉拉的喜酒等好久了。」

  「是啊是啊,我乾一杯啦,祝新人永浴愛河!」

  「永結同心!」

  「早生貴子啦!」

  現場又是鼓掌又是乾杯,在尤父的帶領下,大家重新熱熱鬧鬧的吃喝起來。

  至於夙斐懈和尤諾拉呢?

  噓!別找了!

  時光不等人,尤其是快要過了保存期限的女人,就讓她和新郎倌提早過洞房花燭夜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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